医院的VIp病房,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以及消毒水气味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
顾言琛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林小溪睡着了。
或者说,是药物作用下,被迫陷入的沉睡。
她侧躺着,面向窗户的方向,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枕头和被褥里,显得异常娇小脆弱。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里柔润的嘴唇都干涸泛白,像凋零的花瓣。浓密的长睫安静地覆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却遮不住眼底那一片淡淡的青黑。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的,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负。偶尔,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或者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让顾言琛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
他不敢碰她。
从昨天冲进病房,看到她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所有星辰的眼睛后,他就不敢轻易碰她。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想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冰冷和恐惧。他记得自己声音沙哑破碎,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可是,她没有回应。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僵硬地任由他抱着,身体冰冷得像一块浸在寒潭里的玉。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下抽了出去。
那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拒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知道,她在怪他。
怪他没有保护好她,怪他没有及时发现她怀孕,怪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身边。
他甚至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发泄出来,也好过现在这样,用沉默将自己层层包裹,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孩子……”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们的孩子。在他还不知道他(她)的存在时,就已经失去了。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初为人父的喜悦,就被迫接受了这残忍的离别。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顾先生,请节哀。林女士身体底子好,这次流产手术很成功,子宫没有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只要好好调理,将来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多么苍白无力的安慰。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那个或许有着小溪眉眼、他轮廓的小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失去的痛,混合着对小溪的心疼和巨大的自责,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翻涌的热意。他现在不能垮,他是她的支柱。
他轻轻起身,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她。他去洗手间,用温水浸湿了柔软的毛巾,拧干,然后回到床边。他俯下身,用极其轻柔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擦拭她干涩的嘴唇。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毛巾温热的触感似乎让她舒服了一些,她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许。
顾言琛的心也跟着稍稍一松。他将毛巾放回,又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湿,小心地滋润着她的唇瓣。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天色由明亮的白昼逐渐转为昏黄的暮色,最后沉入墨蓝的夜空。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言琛没有开灯,他宁愿待在昏暗里,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份无孔不入的悲伤,也能让沉睡中的小溪感觉更安稳一些。
护士进来换过两次药,检查过生命体征,都是轻手轻脚,低声汇报着“一切平稳”。顾言琛只是沉默地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夜深了。
病房里愈发安静,只剩下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
顾言琛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但他不敢合眼。他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从观景台上坠落的身影,看到她身下洇开的血色……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小溪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哭泣。
“不……不要……”
“孩子……我的孩子……”
“痛……好痛……”
顾言琛的心脏瞬间被攥紧!他猛地起身,凑到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到她脸上痛苦的神情,额头上再次沁出冷汗。
是做噩梦了。
梦魇将她带回了那个可怕的现场。
“溪溪,醒醒,溪溪!” 他再顾不得其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腕,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下血管的剧烈跳动和一片冰凉。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别怕,我在这里!只是噩梦,醒过来!”
在他的呼唤和触碰下,林小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充满了未散尽的惊恐和茫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目光涣散了几秒,才终于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顾言琛写满担忧的脸上。
“言琛……” 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
“是我。” 顾言琛立刻应道,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和温暖,“没事了,溪溪,只是噩梦。我在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多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吻去她的恐惧,但他不敢,他怕过界的亲密会再次惊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