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在一旁汇报:“第一批胜州盐矿已入库,约五千石。陈睿那边也送来了消息,几个工坊的日产量已提到五百石,中下盐的库存够供应平民和商号。”
“好。”李世民将盐框样本放回布包,“让张正鹤按市价发售,别让百姓觉得朝廷趁火打劫。另外,告诉大理寺,王虎案要审得明白,把他背后的牵扯都挖出来,该定罪的定罪,该抄家的抄家,不用手软。”
“只是……”房玄龄迟疑道,“裴寂、崔敦礼、卢承庆等十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联名上疏,说陛下‘官营盐铁,动摇国本’,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接过那份奏疏,草草扫了几眼,冷笑一声:“动摇国本?他们是怕断了自家的财路吧。传旨,让他们到两仪殿来,朕倒要听听,他们口中的‘国本’,到底是百姓的生计,还是他们的盐仓。”
不多时,十几位官员鱼贯而入,为首的裴寂捧着笏板,神色凝重:“陛下,官营盐铁自古便是弊政,汉初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引得天下动荡,前车之鉴不远啊!”
卢承庆立刻附和,“如今关中刚稳,若因盐价波动引发民怨,恐生祸乱。不如恢复旧制,让世家与朝廷共掌盐务,方为稳妥。”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静静地听着,直到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桑弘羊之时,官盐粗劣不堪,价高难买,百姓才怨声载道。可如今,朕的精盐,平价盐三十文一斗,比私盐便宜一半,干净无杂。百姓能吃到便宜干净的盐,这也叫祸乱?”
他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说世家与朝廷共掌盐务,可这些年,你们掌盐务时,私盐价高,百姓吃不起干净盐,你们的盐仓却堆满了暴利。这便是你们口中的‘稳妥’?”
卢承庆脸色涨红:“陛下此言差矣!世家经营盐业数百年,熟门熟路,远非朝廷能比……”
“朕看未必。”李世民打断他,“太子以储君之贵,学习制盐之法;张正鹤上任不足一月,能让二十一个盐铺井然有序。倒是你们,除了囤积居奇,还会做什么?”
他猛地一拍御案:“盐铁乃国之命脉,岂能由你们私相授受?朕意已决,官营盐业绝不更改!再有阻挠者,休怪朕不念旧情!”
那声怒喝震得殿内鸦雀无声,崔敦礼等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再辩驳。
就在此时,内侍捧着三份地方急奏快步上前,裴寂接过奏报,眉头一皱。
看到内容裴寂已按捺不住,笏板抵着朝服前襟,大步出列。
“陛下,同州急奏!”裴寂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昨日同州盐商尽数罢市,百余盐铺闭门挂匾,百姓排队购盐却空手而归,街头已有人喊‘官夺民生’的口号。若强行推行盐业官营,恐激出民变啊!”
李世民将奏折扫过一眼,目光沉了沉,却未开口。
崔氏的兵部侍郎崔敦礼立刻跟上,双手举着蒲州奏报:“陛下再看此折!蒲州盐场众多,如今盐工听闻要归官管,已有人收拾行囊要逃,若盐场停采,不出一月,河东盐价必涨十倍。臣并非阻扰新政,实是担忧民生动荡,给突厥可乘之机!”
“民生?”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朕看诸位忧心的,是崔、裴家两家每年从盐井得的几十万贯利益吧?”
此言一出,阶下门阀官员皆变了脸色。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河东薛氏、中书侍郎薛庆(虚构人物)忽然出列,与裴、崔二人拉开半步距离——薛家世代以军功立足,盐业并非其核心产业,立场本就中立。
“陛下,臣有一言。”薛庆语气平和,“盐商罢市、盐工惶惶确是实情,但官营之策亦非全无可行之法。臣以为,可先在关中试点,暂不触动河北河东等地盐井盐场,既保国库增收,也给世族适应之期。此外,除关中外,其余诸地臣还有一‘官商共营’之策,可解眼前困境。其一,盐井所有权归官,仍由崔、卢、裴等家选派熟手经营,朝廷派盐监监督收支;其二,盐税分三成归世族,七成充国库,既保世族利益,又补西北军饷;其三,严禁私盐流通,官商联手查抄黑市,让关中以外盐价回落到十文一斤的常价。如此一来,百姓无乱,世族无怨,国库增收,三全其美啊。”
卢承庆眼睛一亮,立刻附和:“薛侍郎此策甚妙!臣愿以卢氏百年声誉担保,必让河东盐场日产千斤,绝无私盐流出!若陛下仍要官营,臣麾下户部掌管财税的主事、司农寺管仓储的寺丞,多是河北世族子弟,恐因‘难违祖训’请辞,届时财税调度恐陷停滞啊!”
薛庆见火候未足,又道:“若此时强推全域官营,恐让裴、崔、卢家失了颜面,亦让地方刺史难办——昨日并州都督还密奏,称河北世族已在联络乡勇,说是‘护产保民’,实则……”
话未说完,卢氏卢承庆已厉声打断:“薛侍郎此言差矣!我卢氏联络乡勇,只为安抚盐工,绝非对抗朝堂!陛下,薛家不涉盐业,自然不知其中利害,官营若真可行,为何不先从关中世族的盐坊收起?”
李世民目光在薛庆与卢承庆之间转了一圈,手指叩了叩御案:“薛卿所言有几分道理。传朕旨意,盐业官营先在关中试行一年,河北河东等地暂按旧例,但崔、卢、裴三家需将盐税按例上交,充作西北军饷。一年后若关中无乱,再议全域推行。”
卢承庆还想争辩,却被崔敦礼暗中拉了拉衣袖——见皇帝退了一步,又有薛收从中缓冲,再阻谏恐真要触怒龙颜。
二人只能躬身领旨,殿中紧绷的气氛,总算松了半分。
卢承庆喉结滚动了两下,看着御座上李世民冷冽的目光,终究还是压下了再辩的念头,与崔敦礼一同躬身:“臣……遵旨。”
话音刚落,阶下忽然响起几声轻咳。
却是裴寂上前半步,脸上堆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关中试行官营,需设盐监、征盐丁,这些差事若全派新人,恐难辨盐脉、不懂熬制之法。臣裴氏在同州经营盐坊三代,手下有百余熟手,不如让他们协助官监打理?既保盐产不跌,也能帮朝堂尽快上手,算是臣等为新政尽一份力。”
李世民瞥了裴寂一眼,心中明镜似的——这是想在官营里掺沙子,保住几分话语权。
但他也清楚,此刻不宜把门阀逼得太急,便淡淡点头:“可。但盐监需由吏部选派忠直之臣担任,世家之人只许做寻常匠人,不得干预收支调度。”
“谢陛下体谅!”裴寂喜出望外,忙躬身谢恩。
一旁的薛庆见局面落定,又适时补了一句:“陛下,私盐之事亦需早做安排。可令崔、卢、裴三家出人手,与关中府兵联手查抄黑市,凡查获私盐,一半充公入国库,一半赏给查抄之人——如此既能借世族之力断私盐,也能让他们多一分约束,不敢暗中纵容。”
李世民抬手敲了敲御案,语气缓和了几分:“就依薛卿所言。三日后,朕会下旨明确章程,诸位若再敢阳奉阴违,休怪朕不念旧情!”
“臣等不敢!”阶下众臣齐声躬身,崔敦礼悄悄给卢承庆递了个眼色。
卢承庆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虽丢了关中盐利,但河北、河东的根基还在,又争取到了协助官营的机会,这场博弈,终究不算输得太惨。
李世民看着下方各怀心思的臣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御案边缘——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妥协,待关中官营站稳脚跟,终有一日,要将盐业之利尽数收归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