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三竿时,官铺前的队伍渐渐短了。
伙计们忙着清点账目,脸上的汗珠混着笑意往下淌。
一个伙计高声报数:“延康坊铺,上等盐售罄!中等盐剩两斗!平价盐还剩半石!”
“西市铺派人来报,盐已售空!”“南市铺也卖完了!”几个跑腿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陈睿和李承乾走到后街的临时账房,张正鹤正拿着算筹算,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殿下,小郎君,您二位可算来了!”
“今日情况如何?”李承乾问道。
张正鹤递过账册,脸上难掩兴奋:“长安二十一家官铺,今日共备盐两千石,全卖光了!上等盐销了一百八十石,得钱四百六十八贯;中等盐五百石,五百贯;平价盐一千三百二十石,三百九十六贯。合计一千三百十四贯!这还是只售卖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抹了把汗,又道:“产量跟不上!目前两处工坊忙得团团转,一天才出三百石,照今日这势头,天天都得断货!臣正想进宫请示,扩大生产规模,再开三处工坊!”
“此事得赶紧办。”李承乾道,“本宫陪你进宫面圣。”
两仪殿内,李世民听着张正鹤的禀报,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叩击。
当听到“一千三百十四贯”时,他抬眼看向陈睿,嘴角带着笑意:“陈睿,你倒是给朕送了份大礼。”
“都是陛下圣明,肯放权让臣等试办。”陈睿躬身道。
“跟朕不必谦虚。”李世民摆摆手,目光落在账册上,忽然叹了口气。
“从前只知盐业赚钱,却不知竟能如此。世家把持盐道时,百姓吃着黑盐,朝廷收着薄利,大头全进了私囊。如今看来,这条路走对了。”
张正鹤趁机奏道:“陛下,现有工坊产量不足,臣恳请再开三处工坊,扩招工匠,确保供应!”
“准了。”李世民当即应允,“让工部配合你,选址、建坊、招人,越快越好。”
“谢陛下!”张正鹤喜形于色。
待张正鹤退下。陈睿望着御案后的李世民,心里那点因售盐成功而起的轻松渐渐沉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抬眼,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不是寻常小事,抬手道:“但说无妨。”
“今日精盐开售,一日之间便得千余贯,足见盐业利润之厚。”
陈睿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透着审慎,“从前这利润尽归世家,如今朝廷收回盐利,等于断了他们的臂膀。以那些世家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沉沉的暮色,语气更添几分凝重:“工坊里的制盐法子是根基,工匠们是梁柱。臣担心,他们会盯着这些下手——或是派人混进工坊偷学技艺,或是对工匠们威逼利诱,甚至……用些阴私手段。重利之下,人心易变,不得不防啊。”
李世民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摩挲着,案上的鎏金镇纸被夕阳照得发亮,却映不透他眼底的冷光。
“你顾虑的,也是朕在琢磨的。”他忽然抬手,重重叩在御案上,紫檀木的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砚台都微微一颤。
“那些世家盘踞关中百年,早把盐铁当成了自家私产,如今朕要把这肥差收回来,他们自然要跳脚。”
“不过,”李世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宛如蓄势的猛虎,“朕也不是吃素的。早在精盐试产时,朕就调了三百精兵,扮成寻常护卫,轮班守在工坊周围,苍蝇想飞进去都得扒层皮。大理寺卿那边,也早把京兆府的世家子弟盯得死死的,谁夜里敢多走半步,第二天的动向就会摆在朕的案头。”
他盯着陈睿,语气斩钉截铁:“你记住,在这大唐的地界上,还没人敢跟朕抢食吃。谁敢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朕的屠刀,不介意先斩了他立威。”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肃杀,陈睿却松了口气,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全,臣自愧不如。”
李世民见他神色缓和,语气也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你呀,年纪轻轻,心思倒比老臣还细。这些腌臜事,有朕盯着就行,你不必分心。”
“你只管把心思放在这些物件上,琢磨出能让百姓省力、让国库添银的新东西,比什么都强。”
“臣遵旨。”陈睿再次躬身,退出殿外时。
待陈睿走远,身后就传来李世民的声音,是对侍立一旁的内侍吩咐:“去,传朕的口谕,调一队玄甲军,不用穿甲胄,就扮成寻常护卫,守在怀德坊左近。记住,只许暗中看着,别惊扰了陈郎君的日常,但若有可疑人等靠近,格杀勿论。”
内侍低声应喏,匆匆离去。
“小先生。”李承乾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那张数字对照表,“方才父皇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放宽心,有父皇在,那些世家翻不起浪。”
陈睿转过身,见太子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切,便笑了笑:“殿下说的是。有陛下运筹帷幄,自然万无一失。”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些世家盘根错节,手里握着人脉、财力,甚至私兵,绝不会因为三百精兵和大理寺的监视就乖乖认输。
今日的盐利只是开始,往后的反扑,怕是会来得更隐蔽。
但他没再多说,只是对着李承乾拱了拱手:“殿下,时辰不早了,臣先回坊里了。”
李承乾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才转身往东宫去。
而怀德坊的小院里,惠婶刚蒸好的馒头正冒着热气,刘磊和刘淼趴在漆木板上,用粉笔写着“1+2=3”,咿咿呀呀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