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盐坊已经按部就班的顺利运作了多日。
陈睿今日起得极早,几乎与报晓的公鸡同步。
昨夜几乎未眠。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宫门请求觐见皇帝李世民。
这几日,太子李承乾对精盐制作的整套流程已可谓驾轻就熟。
从如何甄选上佳的粗盐原料,到掌控熬煮的火候与结晶的时机,甚至连用麻布过滤时,该绷得多紧、倾倒的角度如何影响流速和澄澈度,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俨然一副内行模样。
太子天资聪颖,上手极快,加之有张正鹤这等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监正从旁协助,精盐工坊已然步入正轨,井然有序。
陈睿深知,自己最初的使命——将精盐制法带来并成功呈现——已经完成。
若再继续占据核心位置,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因“奇技淫巧”得蒙圣眷,已惹来诸多目光,若不知进退,长久把持这利国利民的新政要害,只怕会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亦会给信任他的陛下、积极学习的太子乃至务实做事的张监正带来困扰。
“陈郎君,陛下已在两仪殿内,听闻您来了,特命奴婢在此等候。”一名身着青色内侍服、面容清秀的小宦官轻手轻脚地迎上来。
陈睿收敛心神,微微颔首:“有劳中官引路。”
跟随内侍穿过重重宫门,两仪殿特有的庄重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殿内,李世民正凝神批阅着奏折,朱笔时而停顿,时而挥洒。
听到脚步声,李世民放下朱笔,抬起眼,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指了指御案对面的矮榻:“坐。今日来得这样早,可是工坊那边有要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处理政务后的沙哑,却并无倦意。
陈睿依礼躬身后直立,腰背自然而然地挺得笔直,这是他对面见天颜时保持的恭敬与自觉:“回陛下,工坊诸事均已顺畅,太子殿下天纵奇才,对制盐流程已是了如指掌,张监正更是老成持重,足以独当一面。微臣细细思量,觉着是时候该从这精盐事务中抽身而退了。”
李世民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刚要就口,闻言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那笑意漾开,染上了唇角:“朕就知道,你迟早会来跟朕说这个。你这性子,不恋权,不贪功,见不得纠缠,只爱埋首琢磨实在东西,倒有几分像当年的房玄龄,只是他琢磨的是经国之道,你琢磨的是格物之功。”
他呷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表情,“说说看,为何一定要走?可是觉得在工坊受了委屈,或是有人说了闲话?”
“陛下明鉴,并无委屈,亦少有闲话,至少未曾传到臣耳中。”
陈睿坦诚以对,目光清澈,“臣请退,原因有二。其一,是为避嫌。臣与张监正因公务往来密切,私交亦算融洽。精盐之事,关乎国计民生,利益重大。臣若继续执掌核心事务,天长日久,难免惹人非议,滋生不必要的猜忌。无论是对陛下天威、对太子清誉,还是对张监正的官声,都可能造成不妥。臣希望这利国利民的好事,能清清白白地推行下去,不愿因臣一人之故,徒增波澜。”
他稍作停顿,见皇帝听得认真,指尖在紫檀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便继续道:“其二,亦是臣之本心,臣志不在此。精盐制作步入正轨后,日常多是入库出库、核对账目、调配物料等庶务。这些固然需要极度细心,亦至关重要,却非臣之所长,亦非臣心之所向。臣更愿将时间精力,用在琢磨一些或许于民生更有直接助益的新物件上。比如,如何改良犁铧,让农户耕地更省力;如何打造更省柴薪的炉灶,使百姓冬日取暖、平日炊煮更能节省薪柴;甚至,能否改进纺车织机,让妇人织布效率更高……这些微末技艺,若能有所进益,或许更能帮到底层百姓,让他们日子过得稍微松快些。”
李世民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轻轻叩击的指尖,显示他正在深思。
待陈睿说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你倒是实诚,句句发自肺腑,不绕弯子。避嫌……嗯,考虑得周全。志不在此……也确是实话。不过你说得对,精盐之事,如今已有章程可循,太子愿意亲自盯着,张正鹤也是个稳妥能干的,确实无需你再日日耗费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