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喧闹的夜市里,陈三皮正独自坐在一家面摊的角落。
油烟、汗味和食客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浮世绘。
“我看啊,这‘留一口’的破规矩早该取消了,搞得邻里不和,纯属迷信。”一个光头大汉一边嗦着面一边高声说。
邻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我妈临终前就拉着我的手,让我每天给她留一口饭……现在弄成这样,我……我有点不敢做了。”
“不敢做?不做就不做呗,谁还能逼你不成?”
陈三皮面无表情地听着,将碗里最后一根面条吃完。
他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坐着,在见底的碗里,留下了半勺清亮的汤。
面摊老板过来收拾桌子,看到那半勺汤,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小伙子,你这……剩这点,我不好再卖给别人,倒掉又可惜了。”
陈三皮抬起眼,目光平静如水:“那就别卖,放着。”
说完,他付了钱,转身融入熙攘的人群。
老板嘟囔了两句,但看在钱的份上,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那张桌子暂时空置下来。
当晚,夜市打烊,喧嚣散尽。
那张摆着半碗残汤的桌子周围,温度开始无声无息地骤降,空气变得粘稠。
惨白的月光下,桌子后方的墙壁上,竟慢慢浮现出无数个细小、模糊的掌印,密密麻麻,像有许多看不见的孩童,正围着那张桌子,试图触摸那碗早已冰凉的汤。
第二天,林小满带着几个“夜行会”的干事匆匆赶到。
他们用尽各种仪器探查,却骇然发现,这家面摊,从桌子到墙壁,干净得就像从未有过任何超凡波动。
紧随其后,司空玥也赶到了现场。
她没有使用任何仪器,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墙上那些已经开始淡化的掌印。
片刻之后,她猛地抽回手,脸色比昨夜在实验室时更加苍白。
她得出了一个比“亡魂暴食”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这些掌印……不是鬼魂留下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昨天晚上,所有在这里讨论过‘是否还要继续留饭’的食客,他们在无意识中,精神力同步投射于此的手势投影。”
林小满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司空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的犹豫、他们的纠结、他们那份‘想给却又不敢给’的念头本身,就构成了一场新的、不自觉的供养仪式。最深的连接,根本不在于那碗饭,而在于……你还在为‘要不要给’这件事而烦恼。”
远处的跨江大桥上,陈三皮倚着栏杆,指间夹着一根燃烧了半截的劣质香烟。
江面雾气沉浮,将对岸城市的灯火模糊成一片破碎的光晕。
他的手机早已在几天前被他亲手捏碎,沉入了江底。
但他知道,从昨晚开始,已经有人开始在梦里见到他了。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静静地坐在那口早已被填平的老井边,等着,似乎在等着谁能送来那一口饭。
他将烟头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对着翻涌的江雾,缓缓吐出。
烟雾散去,他掐灭了烟头,弹进江心,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饭,不怕凉。”
“就怕,再也没有人觉得,它还值得被热一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个被按下的开关。
远处,江对岸一栋灰扑扑的老旧居民楼里,一扇窗户突兀地亮起了温暖的橘色灯光。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到窗边。
她没有将碗放下,而是用碗底,在冰冷的窗台上,轻轻磕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第一颗石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这座庞大城市里十二个互不相连的街区,在不同的家庭里,几乎同步地,响起了或轻或重的锅盖与碗碟碰撞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系统的提示音,没有虚假的能量峰值。
那只是人心深处,自发响起的回响。
梅雨季似乎要结束了,浓重的乌云边缘,透出了一丝微弱而干净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