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山风,带着雨后的湿气和泥土的腥味,吹动着陈三皮额前的碎发。
他坐在山间小屋门前的石阶上,脚边放着那台已拆掉SIM卡的老旧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昨夜那个最终的界面。
身后,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带着一股淡淡的文物库房里才会有的陈旧书卷气。
司空玥走了出来,她身上还穿着昨夜那身干练的黑色作战服,只是摘掉了战术手套,露出一双因整夜未眠而略显苍白的素手。
她没有看陈三皮,目光越过他,投向山下那座刚刚从黑暗中苏醒的城市。
天际线泛起鱼肚白,稀疏的灯火像是未燃尽的余烬,在晨曦中逐渐黯淡。
“全城两百七十一个民间观测点,昨夜凌晨三点十七分之后,所有‘幽冥食录’相关的异常能量波动全部消失。”她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锁魂铃’的声波被完全中和,安宁局的‘寒食’计划,失败了。”
陈三皮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连夜比对了我从家族古籍《食祀图谱》中拓印的阵图,和你昨晚引发的能量曲线。”司空玥走到他身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停下,视线落在他脚边的手机屏幕上,“我发现一个规律。每当有一个人在心中默念‘收到了’,或者任何一个他们逝去亲人的名字,地下的光脉网络就会同步生成一段独特的波形,类似……类似一个回执编码。而这些编码的底层结构,与三年前你初次绑定‘幽冥食录’时,系统记录下的你的灵魂频率,高度吻合。”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惊叹、忌惮与怜悯的矛盾体。
“陈三皮,你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你把‘签收权’分散出去的同时,也把自己变成了这份契约的活体协议。现在,已经不是你在控制这张网,你本身,就是这张网的原始密钥。每一个普通人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思念,都在不断复制、加固你的存在模式。你成了他们的神,也被他们……锁死了。”
陈三皮终于有了动作。
他捡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距离那个“是”的选项只有一毫米。
他能感觉到,只要按下去,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就会顺着这张无形的巨网回流到他体内,将他推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位阶。
他会成为这座城市新的法则,新的“禁忌”。
但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清晨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神?”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一个天大的笑话,“被千万人的思念绑架,永世不得安宁,这算哪门子的神?”
他猛地将手机扔进了屋前那个还在冒着烟火气的灶膛。
火焰“呼”地一下蹿高,廉价的塑料外壳瞬间卷曲、变形,屏幕在烈焰中最后闪烁了一下,那个“是/否”的选项被火舌吞噬,彻底消失。
几乎在手机被焚毁的同一刹那,陈三皮闷哼一声,左手掌心那道仿佛与生俱来的“幽冥之眼”纹路骤然亮起,滚烫的灼痛感如烙铁般深深刻入骨髓。
那是系统协议被强行中断的反噬。
然而,这灼痛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归于沉寂,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疯子。”司空玥看着灶膛里燃烧的手机,吐出两个字。
她的理性和逻辑无法处理眼前这幕景象。
放弃成为“神”的权力,就像一个程序员亲手删掉了自己编写的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歪歪扭扭地冲上山路,一个急刹停在小屋前。
车门拉开,林小满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他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全然没有了昨夜指挥“夜行会”时的冷静。
“皮哥!出事了!”他冲到陈三皮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石阶绊倒,“我们巡查了十二个‘一口灶’的固定站点……那口老井……它、它开始往外冒热水了!”
陈三皮皱起眉:“说清楚。”
“水是热的,温度……温度刚好是三十七度,跟人体体温一模一样!”林小满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而且,每家每户留下的那一口饭,就算根本没人动过,过了三个小时,都会自动、凭空掉掉一角!就像……就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把它吃掉了一样!”
他死死抓住陈三皮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皮哥,这不是系统在运行了,这不一样!这感觉……是它自己学会了‘吃’!它活了!”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摊在石阶上。
那是几个街区里的孩子今天早上随手画的涂鸦。
画上歪歪扭扭的房子和太阳旁边,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了一个相同的、诡异的符号——一个碗里插着一双筷子的简笔画,其样式,竟与当年“幽冥食录”最初始的系统界面图标,几乎一模一样。
“没人教他们,一个字都没提过。”林小满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些符号,它们……它们在自己复制自己!”
司空玥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涂鸦,她想起了古籍中关于“祭祀失控”的零星记载——当祭品和仪式脱离了主祭者的掌控,它们就会诞生出属于自己的“灵”,一种混乱、原始、无法沟通的饥饿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