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皮从城中村搬走了。
他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一颗石子沉入深不见底的井水。
曾经住过的那间逼仄出租屋,如今只剩下四壁的潮湿霉斑,以及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冷寂。
新的住处在城市最边缘的郊区,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旧诊所楼上。
诊所的主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耳朵不太好使,总把他叫成“小陈子”。
陈三皮也不反驳,每天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早上帮老医生整理药柜,下午用那辆破旧的电动车接送几个腿脚不便的老街坊去诊所看病,晚上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着窗外漆黑的田野发呆。
他不再开启那双能窥见幽冥的眼睛,也不再理会脑海中偶尔闪过的、属于“幽冥食录”的微弱呼唤。
他刻意让自己变得普通、迟钝、甚至健忘。
街坊们都说,这新来的年轻人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难得的好心人。
陈三皮知道,自己正在被“遗忘”。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像一只蜕壳的蝉,必须先把旧的身份彻底埋葬在泥土里。
只有当他不再是那个独一无二、被无数双眼睛——无论是人是鬼——所注视的“送鬼外卖的人”,那些被他点燃的、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星星之火,才能真正汇聚成燎原之势。
这个疯狂的时代,不需要一个救世主,但它需要无数个愿意“留一口”的凡人。
第七天傍晚,诊所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林小满找上门时,浑身都湿透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台屏幕布满裂痕的平板电脑,那脆弱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遍布了整个城市的电子地图,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自发形成的“活体签收点”。
“你到底在躲什么?”林小满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他把平板电脑重重地放在陈三皮面前的旧木桌上,“全城的人……所有相信你的人,都在等你下令!官方发布了‘净网计划’,他们要炸毁城中村那口老井!他们说……说那是‘一级异常能量源’!”
陈三皮的目光从窗外的暮色中收回,平静地落在林小满那张涨红的脸上。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不是首领,也下不了什么命令。我只是……第一个被系统砸中的倒霉蛋。”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窗外忽然毫无征兆地刮起一阵旋风,卷起地面上堆积的枯叶和尘土。
紧接着,无数纸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飞舞而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
它们“啪啪”地贴满了整栋小楼的外墙、玻璃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林小满惊恐地凑到窗前,看清了那些纸片——有的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有的是发票的背面,还有的是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用着各种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同样的诉求:
“求求骑手大人,救救老井!”
“一碗米饭,保我家平安!”
“不能炸!那是我们的‘一口灶’!”
它们是这座城市里,最卑微也最虔诚的“订单”。
“倒霉蛋?”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司空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理会外面的异象,径直走到桌前,将一叠文件摔在平板电脑旁边,“我看未必。”
她带来的,是安宁局的最终情报。
高层已经秘密调集了军用级别的重型钻探和爆破装备,将于明日凌晨三点十七分——那个在无数次“幽冥配送”中被系统标记的、永恒不变的签收时刻——对井口实施毁灭性的定向爆破。
“但我在分析爆破模拟数据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司空玥的指尖点在其中一张结构图上,“爆炸点正下方的地下结构,远比任何地质勘探图纸上显示的都要复杂。你看这里,”她指着一圈模糊的环形轮廓,“它不像天然岩层,更像……某种古代祭坛的残迹。”
她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陈三皮的眼睛。
“我查了你家的户籍档案,一直追溯到清末。你们陈家祖上,根本不是什么外卖员、脚夫、或者厨子。”她一字一顿,声音冰冷而清晰,“他们是守门人。一代又一代,守着那口井。”
陈三皮的身体猛地一僵。
“还有你父亲,林建国。”司空玥拿出另一份被标记为“绝密”的卷宗,“当年的档案记录是工地意外坠亡。但我找到了当年的执勤记录,他根本不是意外死亡——他是主动跳下去的。在他死后,整个城市持续了近三个月的灵异事件平息期。”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陈三皮消化信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