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熄灭,一个穿着同样蓝色骑手服的年轻身影跳下车。是林小满。
陈三皮下意识地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他不想被看见。
传说已经开始,就不该再回到人间。
只见林小满从自己的保温箱里,取出一份用防水袋包得严严实实的便当,又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
他没有走进教学楼,只是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将便当和筷子整齐地摆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校园,深深地鞠了一躬。
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虔诚。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后背,他却毫不在意,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足足一分钟,才直起身,跨上电瓶车,重新汇入无边的雨夜之中。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份便当。
阴影里,陈三皮看着那道远去的光,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苦涩而欣慰的弧度。
雨下得更大了。
林小满走后,陈三皮拖着愈发透明的身体,一步步走到那面黑板前。
他想留下些什么,作为对那个少年无声的回应。
他捡起地上一截断掉的粉笔,想在那行稚嫩的字迹旁,写下最后一行字:“值日生回来了。”
然而,当他的笔尖触碰到黑板的瞬间,“啪”的一声轻响,那截粉笔竟毫无征兆地化作一蓬灰白的粉末,从他近乎虚无的指间飘散,如同风中的星尘。
这片土地,这方现实,正在拒绝他留下任何属于“人”的痕迹。
陈三皮苦笑一声,扔掉了那撮粉笔灰。
他伸出食指,蘸了蘸从屋顶破洞滴落的冰冷雨水,再次在那行字下书写。
这一次,黑板没有抗拒。
湿漉漉的指痕在墨绿色的板面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轨迹。
然而,雨水终究不是墨。
字迹刚一形成,便开始顺着重力缓缓流淌、变形、交融,最终,所有笔画都糊在了一起,化作一道指向东方天际的、模糊的弧线。
连世界本身,都不允许他的名字被记下。
当夜,暴雨倾盆。
陈三皮蜷缩在冰冷的讲台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与周围的雨声、风声、腐朽的气息融为一体。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自我”的前一刻,屋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细碎的声响。
那声音很奇怪,像是上百只老鼠在同时啃噬木梁,又像是无数人围在一起,贪婪地咀嚼着食物。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天空。
那里除了倾泻的暴雨和翻滚的乌云,什么都没有。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滴。嗒嗒。滴嗒。
雨滴落下的节奏,不再是杂乱的噪音,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重新编排,竟拼凑出了一段清晰无比的摩斯密码。
我们都在。
陈三皮闭上了眼睛。
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张早已烧得只剩一角的订单存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点燃。
一簇幽蓝与碧绿交错的火焰升腾而起,将他那张几乎完全透明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火焰燃烧着,吞噬着那最后一点属于“陈三皮”的因果。
火光熄灭的刹那,他在这世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师父走了,可你们……都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