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哭泣,而是回应。
春雨如针,细密地刺入大地的肌理,将荒原浸泡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陈三皮停在一座荒废的县城小学门口,那扇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木门虚掩着,像一张衰老而无力的嘴。
他走了进去。
校园里空无一人,操场上的杂草已经长到半人高,在雨中摇曳,像无数招魂的手。
教学楼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砖石,仿佛被活剥了皮肤的巨兽。
大部分教室都已坍塌,唯独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屋顶破了脸盆大的一个洞,雨水正直直地灌进来,却奇迹般地绕开了正对着门口的那面黑板。
黑板是老式的墨绿色,擦得很干净,上面用粉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笔触稚嫩,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力道。
“今天谁值日?记得留饭。”
陈三皮的脚步停住了。
雨水顺着他破旧的蓝色冲锋衣帽檐滴落,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目光穿透了层层雨幕,定格在那行字上。
他想起来了。
大约三年前,他还不是“施食者”,只是一个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和遥不可及的首付,在车流中玩命穿梭的普通外卖员。
他也曾无数次在放学时分,将热气腾腾的学生餐送到这类学校的门口,隔着铁栅栏递给那些叽叽喳喳的孩子。
那时,送外卖只是谋生。
如今,送外卖是活下去。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黑板下方的水泥讲台上。
那里摆着一只老旧的方形保温箱,箱体布满划痕,搭扣已经锈死。
箱盖被打开了,里面是一盒早已冰冷的白米饭。
米饭的边缘,有一个整齐的缺口,像是被一个很小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挖走了一口。
不多不少,刚好一口。
那是一种带着敬畏与克制的取食,仿佛吃饭的人知道,这盒饭,是留给自己的,却又不属于自己。
一股冲动驱使着陈三皮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盒饭粒。
他想知道,那米饭的温度,是不是和他此刻的心一样冰冷。
然而,他的指尖穿过了半透明的饭盒,径直没入了冰冷的米饭之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没有触感,没有阻碍,仿佛那盒饭只是一个逼真的幻影。
陈三皮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那只开始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掌。
他明白了。
这是“幽冥之眼”反噬的最后阶段。
当他见过的鬼神太多,完成的死亡订单太密,他的存在便开始向规则本身无限趋近。
他不再是规则的执行者,而是被世界同化,成了规则的一部分。
当这个过程完成,他的肉身,他作为“陈三皮”这个个体的所有痕迹,都将被现实彻底抹去。
他并不畏惧。
从他死亡后复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早已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他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那个远在乡下,至今还以为儿子在城里努力打拼,每月按时往家里寄钱的女人。
他甚至无法再拨通一次她的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因为他现在发出的任何声响,都可能引来不该被惊动的存在。
就在他靠着斑驳的墙壁,准备静待这具躯壳消散的时刻,一道刺目的光柱划破了窗外的雨帘。
滋啦——
一辆电动车的轮胎碾过积水,停在了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