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这头巨兽的饥饿,并非源于空洞的腹腔,而是源于亿万颗干涸的心。
一种无声的渴求,正从城市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
公交车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起身,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座位,用口型比划着:“您坐,您坐。”满车乘客视若无睹,仿佛那空位上真有位值得尊敬的长者。
街角的窗台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将她最心爱的玩具兵摆成一排,面朝街道,像是在等待检阅的士兵。
一户刚刚争吵到面红耳赤的年轻夫妻,在摔门和沉默的冷战后,妻子却多煮了一碗面条,摆在丈夫的对座,然后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集体创伤后应激补偿行为。”安宁管理总局的会议室里,白发苍苍的心理学权威推了推眼镜,用一个冰冷的术语为这一切盖棺定论,“‘禁睡’剥夺了我们最重要的精神休憩与情感宣泄渠道。民众正在无意识地通过仪式化行为,填补这份巨大的心理空缺。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司空玥坐在角落,指尖在笔记本上划过。
她没有反驳。
在这些理性的专家眼中,世界是一组可以分析的数据。
但在她眼中,这些数据正汇成一首悲怆的、正在被遗忘的歌谣。
她清晰地辨认出那旋律的源头——“留一口”。
那是林小树,是陈三皮在意识消散前,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仪式。
一个最卑微的乞求,如今却成了整个文明的本能。
她在笔记本的扉页上,用娟秀而决绝的字迹写下一行字:
“当牺牲成为习惯,文明便有了抗体。”
连续三个夜晚,陈三皮都没能合眼。
不是因为恐惧。
对于早已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他而言,“里世界”的恐怖远不如另一种感觉来得真切——遗忘。
他害怕,一旦睡着,哪怕只是短暂的昏厥,那股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焦米香,就会彻底消散。
那是他与“林小树”这个身份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他像一头焦躁的孤狼,在城市的深夜里游荡。
他不再接单,不再寻找鬼神,只是疯狂地穿梭于尚在营业的夜市排挡。
他像个小偷,贪婪地吸食着别人锅里升腾起的饭气,从铁板烧的孜然味到麻辣烫的牛油香,他试图用千万种气味去唤醒那唯一的记忆,却都徒劳无功。
他的味觉早已在无数次与鬼神的交易中磨损殆尽,食物只剩下干瘪的口感和填充肠胃的物理属性。
他甚至抢过一个流浪汉手中发馊的剩粥,在对方惊恐的注视下大口吞咽,然后失望地吐掉。
直到第四天凌晨,他在一个后巷的垃圾桶旁,发现了一碗被人遗弃的冷面。
汤水浑浊,面条已经泡得发胀。
他端起来,像是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将冰冷的汤汁一饮而尽。
就在汤水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剧烈的灼痛猛然炸开!
那痛感不再是模糊的指针,而是像一把烧红的刻刀,在他干涸的味蕾上,一笔一划,重新烙印下那股混杂着米香、铁锈味与执念的焦糊气息。
“噗通”一声,他瘫倒在地,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嘴角的冷面汤,狼狈不堪。
他终于,又一次“尝”到了。
原来,记得,是这么痛。
安宁局,地下七层,S级封存库。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开启,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司空玥走过一排排铭刻着符文的玻璃柜,无视了那些足以让行者级强者瞬间疯狂的禁忌之物,径直走向最深处。
那里,只摆放着一件东西——“共食瓮”。
一个陶土烧制的粗陋瓦罐,遍布着蛛网般的裂纹,看上去平平无奇。
然而卷宗记载,此瓮曾在千年前的一场大饥荒中,容纳了上万灾民“最后一口粮”的念想,从而拥有了逆转生死的恐怖力量。
它是纯粹的“愿力”容器。
司空玥戴上特制的绝缘手套,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家传手法,将共食瓮取出。
她没有向上级汇报。
她知道,这是一个无法被批准的计划。
江心岛,那口破锅依旧静立。锅中的青藤似乎又长大了一丝。
司空玥将共食瓮小心翼翼地摆在破锅旁,然后划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瓮中。
这是启动神器的钥匙,以司空家传承千年的血脉为引,沟通古老的祭祀逻辑。
瓮身剧烈地震动起来,裂纹中却没有任何光芒溢出,反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