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玥坐在安宁管理总局那间早已废弃的地下档案室里,指尖拂过一份泛黄的卷宗。
卷宗的封皮上用老式宋体字印着一行标题:《禁睡期民间供奉异闻录》。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安静得只能听到老旧通风管道的低沉嗡鸣。
“……近七日,全国范围内共上报‘无故温灶’现象487起,法医及痕迹学专家均无法解释其热源。所有事件发生地,经查证,均为过去三年内有外卖骑手因公死亡或被登记为失踪人口的住址……”
她合上卷宗,指尖无意识地在自己淡色的嘴唇上轻轻抚过。
那个动作,让她想起了最后一次在监控画面里看到“林小树”的样子。
他隔着防弹玻璃,完成了那份她和整个安宁局都不敢触碰的“订单”,在意识消散的最后瞬间,他脸上露出的,就是那样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尘世狡黠的表情。
一个属于“陈三皮”的表情。
她站起身,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已被时代淘汰的旧款手机,拨通了一个躺在注销列表里长达三年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永恒不变的、冰冷的忙音。
司空玥却像是能看到线的另一端,她将手机贴在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完成了……我没敢接的任务。”
陈三皮站起身,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揣进口袋,像一头被气味吸引的孤狼,循着胃里那愈发清晰的灼痛,走向江心岛的方向。
他必须穿过市中心那片巨大的塌陷区。
三年前的“坠星”事件,将这里的地铁系统彻底摧毁,如今只剩下一个个黑洞般的入口,像城市张开的、沉默的嘴。
在一个塌陷的站台入口处,他停下了脚步。
斑驳的墙壁上,被人用红色的喷漆潦草地涂着一行大字:“这一单,准时。”
字迹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然透着一股执拗的血性。
陈三皮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行字上。
随着他的触碰,那层被喷漆覆盖的墙灰,竟如沙画般簌簌剥落,露出了底下层层叠叠、用指甲、用石块、用血迹刻下的名字。
李狗蛋、王兵、刘伟、赵小帅……密密麻麻,全是过去三年里,死在送餐途中的骑手名字。
这是一面无人知晓的哭墙,一座属于底层奔跑者的纪念碑。
陈三皮沉默地站了许久,撕下自己肩上那个破旧外卖保温箱的一角硬质内衬。
他没有在墙上刻下“林小树”,也没有刻下“陈三皮”。
他只是用尽力气,在那片名字的尽头,划下了第一道崭新的刻痕。
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图形。
一口盛满了饭的碗。
当他终于踏上江心岛时,旭日正从地平线喷薄而出。
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精准地照在那口破锅之上。
锅里,那株青藤的第三片叶子,已经舒展成一只紧握着筷子的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稳稳地托住了那轮初升的朝阳。
陈三皮在锅前跪坐下来,打开了那个早已空无一物的保温箱。
箱体内部,那些曾经闪烁着任务信息的符文,黯淡无光,冰冷如铁。
他凝视着锅底那个刚刚由灰烬组成的、已经消散的“木”字旁,喉结滚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沙哑的声音说道:“系统,接单。”
没有光,没有声音。
他的胃却在那一瞬间,猛地向下一沉。
那感觉无比真切,仿佛一份无比沉重、滚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实体“订单”,被硬生生塞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缓缓盖上保温箱的盖子,动作沉重得像是关上一口棺材。
一线殷红的血丝,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
就在合上箱盖的那一刹那,透过眼皮的血色光晕,他看见了。
在那口破锅升腾起的、混杂着米香与朝阳的蒸汽中,一双、十双、成千上万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它们空洞、贪婪、充满了最原始的、对于“存在”本身的饥渴。
陈三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幽冥食录”的回应。
是这个被“禁睡”折磨了太久,早已饥肠辘辘的世界,终于闻到了祭品的味道。
它开始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