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岛上,那口破锅中央,最后的青色藤蔓如同心脏般完成了一次搏动,继而彻底静止。
那枚蓄势已久的第三片嫩芽,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无声绽放。
它没有开成花,而是直接舒展为一片叶。
但这片叶,却瑰丽得不似凡物,莹白如玉,薄如蝉翼,脉络间流淌着晨曦般的光。
它盛开的瞬间,整座江心岛被一团浓郁的乳白色蒸汽笼罩,那蒸汽带着新米煮熟时的醇厚甜香,仿佛整座荒岛都在这刹那获得新生。
叶片在枝头仅仅停留了一秒,便脱落飘下。
它没有坠落,而是在空中分解成亿万片细小的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精致得像一个微缩模型,它们飘落,触及笼罩着岛屿的江水,没有融化,而是“叮”地一声,在水面上凝成了一枚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透明工牌。
工牌之上,用最简洁的线条刻着三个字——林小树。
旋即,工牌也溶解了。
江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每一滴水中,都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黄色工装的青年,在暴雨中骑行,在深夜里爬楼,在食客的催促中奔跑,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将一份份热气腾腾的食物,递到一双双等待的手中。
那是他活过的,所有证据。
林小树最后的意识残片,就站在这口破锅前。
他那几乎完全透明的身体,像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就在刚刚叶片绽放的瞬间,遍布全球的七十三万个,由“复活者”们用生命开辟出的“空座区”,同时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的共振。
那不是警告,不是哀鸣,而是一种……确认。
他缓缓抬起虚幻的手,没有去触摸那株神异的青藤,而是做出了他此生最熟悉,也是最后的动作——掀开肩上那个虚幻外卖箱的盖子,低头,仿佛在检查箱内的温度。
箱中空无一物。
可他依然认真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送餐员的职业性微笑。
仿佛在对整个世界说:“这一单,准时。”
刹那之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那家灯火通明的医院里,疲惫的护士正准备将病人吃剩的最后一口汤倒掉,手却顿在了半空。
她鬼使神差地舀起那口汤,喂进了旁边一个因疼痛而无法入眠的病人嘴里。
在那间狭窄昏暗的出租屋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正给熟睡的孩子盖好被子,看着碗里自己没舍得吃的那一勺肉末,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收起来,而是轻轻放回了孩子的碗中。
在那个喧闹的大学食堂里,一个男生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炸鸡腿夹起来,想了想,转身放进了门口那个无人看管的“食物分享篮”里。
工地,写字楼,桥洞下,高速公路服务区……
亿万次微不足道的“留一口”,亿万个发自本能的分享念头,在这一秒钟同时发生。
它们汇聚成一股无法想象的、温暖到极致的洪流,逆着时空,逆着因果,轰然贯穿了林小树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缕意识。
他不是在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