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空气像一堵无形的墙,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林小树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像。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仿佛整个房间的物理坐标正在被改写,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一条不属于三维空间的轨迹,被强行“递送”至此。
没有敲门声,没有风,门缝里也没有光。
可就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一张薄薄的纸,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飘落。
它落在台灯昏黄光晕的边缘,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精准地照射在那张纸上。
林小test树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
他走过去,俯身拾起。
那是一份纸质订单。
在这个所有信息都已电子化的时代,一份手写的纸质订单,本身就是最诡异的事件。
纸是泛黄的宣纸,质地绵软,边缘带着天然的毛边,仿佛刚从一卷古老的书画上裁下。
上面的字迹更是奇特,似墨非墨,像是用锅底最厚的那层锅灰调和着清水写成,笔画间带着一种干涩而决绝的力道。
“配送物品:最后一口饭”
“收货地址:无人知晓之处”
“备注:这次,你自己吃”
林小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行字,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细腻的黑色粉末。
他凑到鼻尖,闻到的不是墨香,而是一股浓郁的、仿佛将米饭烧到焦糊的香气。
他抬起头,窗外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可这张薄薄的宣纸床单投射在木地板上的影子,却深邃如墨,扭曲成一团模糊的、属于午夜的轮廓。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订单仔细叠好,揣进胸口的衣袋里,那地方紧贴着心脏。
他像往常一样,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冲锋衣,提起门口的保温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然而,从他踏出楼道的第一刻起,世界就不一样了。
第一个订单是送往附近一所幼儿园。
他将温热的儿童营养餐递给门口等待的老师。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接过餐盒,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抬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熟稔。
“辛苦了,”她轻声说,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糖糕,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半开的保温箱侧袋,“替我也吃一口。”
林小test树的动作一滞,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个订单,是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林小树把加热好的便当放在柜台上,男人被惊醒,揉着眼睛看过来。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林小树脸上时,所有的睡意都消失了。
“是你啊……”他喃喃自语,然后快步绕出柜台,从货架上拿起半个刚上市的肉粽,剥开粽叶,放进林小树的外卖箱里。
“替我,也替我那没来得及长大的儿子,吃一口。”
一路之上,相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写字楼里行色匆匆的白领,会在电梯口叫住他,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工地上汗流浃背的工人,会从自己的饭盒里分给他一个鸡腿;甚至在路边翻找垃圾桶的拾荒老人,也会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干净的烤红薯,放进他的箱子。
“辛苦了,替我也吃一口。”
“小伙子,多吃点,替我们这些老骨头吃一口。”
“谢谢你……吃一口吧。”
他们每个人,都像认识了他一辈子。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或施舍,只有一种庄重的、近乎虔诚的托付。
他们说着不同的话,表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
归还。
他们正在把曾经被拯救的、被延续的生命,通过这最朴素的方式,一口一口地,还回来。
傍晚时分,林小树的保温箱已经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拉链被各种食物挤得再也合不上,糖糕的甜、肉粽的咸、豆花的香、烤红薯的焦……无数种人间烟火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仿佛祭祀品般的芬芳。
他没有回家,而是骑着电驴,一路向着城市最高的那座山驶去。
山顶上,是早已废弃的城市电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