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很快上报到了安宁局。
高层震动,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这种无法控制、无法理解的“良性干预”,在他们看来,比里世界的直接侵蚀更可怕。
一道密令迅速下达:全面回收所有“守温点”的民间登记册,封存销毁,彻底切断这种“潜在的意识传染源”。
行动在深夜展开。
数支精锐行动队突袭了各个城市的民间档案馆。
然而,他们扑了个空。
存放登记册的保险柜空空如也,连服务器里的电子备份都被清空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
唯一留下的,是档案馆的白墙上,用一块炭灰潦草写下的一行字:“名字记在饭里,比记在纸上久。”
命令的下达者暴跳如雷,却无计可施。
几天后,更让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全国各地,陆续有市民自发地开始“誊抄”名单。
他们不用纸笔,而是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一颗颗米粒,用浆糊粘在简陋的木板上,拼凑出那些失踪者、亡生者的名字,然后挂在自家门口。
那些米粒牌位,风吹不散,雨打不掉,连虫蚁都绕道而行。
林小树骑着摩托,穿行在这座被米粒牌位点缀的城市里。
他最终停在了那条最初的、阴暗的巷口。
陈三皮就是在这里,为了三百块钱,被冰冷的刀锋刺穿,然后又从死亡中爬起来。
墙角下,不知被谁摆了一只破旧的搪瓷碗,碗里盛着半块已经发霉的硬饼——和当年陈三皮死前,揣在怀里的最后一口食物,一模一样。
林小树蹲下身,没有去动那块饼。
他只是解开随身携带的米袋,从里面捻了一小撮饱满的新米,轻轻洒了进去,盖住了那层青色的霉斑。
就在新米落入碗中的刹那,巷子最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嗡……嗡…嗡……嗡——
三短一长。
像极了当年“幽冥食录”派发新订单时的提示音。
林小树猛地抬头,望向巷子尽头。
昏黄的路灯下,不知何时,竟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身影很高,很瘦,肩上挎着一个褪色的外卖包,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支看不清的笔,正低着头,像是在查看一张无形的订单。
林小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轻声问:“你还在送?”
那人影缓缓抬起头。
尽管面目模糊,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无比清晰。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林小树,做了一个“抢单成功”的、用力向下一挥拳的手势。
随即,整道人影如同一缕青烟,被风一吹,便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灰烬,消失在夜色里。
几天后,一场史无前例的“梦境同步”现象,席卷全球。
无数互不相干的人,在同一晚,梦见了同一个场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田野,田野中央,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散发着米饭香气的白色火焰。
火焰周围,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沉默的人影。
他们穿着各个时代的衣服,有的身披旧袍,有的裹着草席,有的穿着现代的工装……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饭。
梦里没有任何声音,但每一个醒来的人,都感到胃里一阵久违的温暖,心里也前所未有的踏实。
科学家们陷入了疯狂,他们无法解释这种全球范围内的精神共鸣,只能徒劳地记录下从无数梦境报告中分析出的、那团白色火焰的统一频率。
也就在那一夜,安宁局的监测报告显示,全国所有“守温点”的饭食,温度在凌晨三点,同步上升了三摄氏度。
许多碗中凝结的乳白色米油表层,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小的字。
“我们没走,是因为你们还在吃。”
林小树将这一切记录在册,合上笔记本。
属于陈三皮的时代彻底结束了,而属于他的“记录”,才刚刚开始。
他骑上摩托,沿着江边公路行驶,准备去下一个需要被记录的地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江水的潮气。
当他途经一片早已废弃、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城中村时,却猛地刹住了车。
他看到,在那片荒草丛生的瓦砾堆里,在每一栋被拆得只剩下骨架的危楼前,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只粗陶碗,粗略一数,竟有数十个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