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面上还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立刻调转了随身携带的无人机,回放午夜时分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就在他帐篷不远处,十余道被风雪勾勒出的模糊身影,缓缓从厚厚的雪层中“站”了起来。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拄着拐,有的跛着脚,有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儿。
他们围在一口虚幻的锅前,轮流从自己身上抓取着什么,投入锅中,添水,
面煮好了,他们盛出一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周正的帐篷门口。
然后,这些身影便静静地围坐成一圈,在风雪中彼此依偎,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缓缓消散,重新沉入雪层之下。
周正看着那碗面,眼眶湿润。他没有吃。
他推开帐篷,端起那碗尚有余温的面,一步一顿地走到那片雪地中央,将其缓缓倒下,任由温热的汤汁渗入冰冷的积雪。
“轮到我了。”他低声说道,声音嘶哑而坚定。
安宁管理总局内部,恐慌正在蔓延。
针对民间自发形成的“温食点”,官方启动了代号为“断忆”的雷霆计划。
他们试图通过一种新型的神经阻断药物,强行切断民众与“饥荒记忆”之间的情感关联。
首批试点社区的居民在注射后,短期内效果显着,“异常温食”的报告数量直线下降。
然而,两周后,更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社区内超过半数的居民,开始出现集体梦游症状。
他们会在凌晨三点准时起床,仿佛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淘米、煮粥、做饭。
完成后,再将食物恭敬地端到窗台,口中喃喃自语:“不能凉,不能断……”
更可怕的是,后续的体检报告显示,这些人的唾液样本中,普遍检测出了一种高浓度的未知蛋白,其结构与安宁局秘密档案中的“记忆液”成分高度吻合。
项目负责人连夜翻查基因库,最终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发现:在对这些居民进行基因溯源后,发现他们某些看似无关的家族DNA序列中,竟不约而同地嵌入了一段相同的、编码“饥饿共情反应”的隐性基因链。
这种共情,早已超越了记忆,刻入了血脉。
林小树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依照着笔记本上一个新出现的、模糊的地址指引,骑着电瓶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一所偏远的聋哑学校。
校门口的石台上,摆满了孩子们用陶土捏制的、形态各异的小锅、小碗、小瓢盆。
它们歪歪扭扭,粗糙不堪,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校长用手语告诉他,这是孩子们自发的行为。
其中一个患有失语症的小女孩,每晚都会来这里,用湿布认真地擦拭每一个泥器。
当校长问她为什么时,女孩用稚嫩的手语比划着:“她说,她听到了很多人在吃饭的声音,很热闹。”
那晚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第二天清晨,林小树再次来到这里,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石台上所有泥制的锅碗瓢盆,内部竟然都盛满了清浅的、温热的净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粒饱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饭粒。
林小树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只盛着温水的小泥碗。
就在指尖接触到粗糙陶土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从碗底传来,通过他的指尖,直抵大脑深处。
那不是水波的荡漾,而是一种极富节奏感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
正是当年,他那早已沉寂的“外卖系统”,提示“订单完成”时的独特节奏。
林小树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这些泥碗,望向自己出租屋的方向。
阳台上,那只供奉着焦黑笔记本的白瓷碗里,盛着他早上刚放进去的稀粥。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这些孩子用的,只是泥土。
戈壁上的亡魂用的,只是风雪。
那么,维系这一切运转的,真的是那碗被剩下的饭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