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吹过来,带着雨后的湿冷,像一只冰凉的手,抚过林小树的后颈。
他握着那只空碗,指尖冰凉,又看向自己脚边父亲的铝制饭盒,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他的心头。
“轮到你了”,这四个字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他没有犹豫,将那只白瓷碗放回小吃店的门缝里,捡起父亲的饭盒,转身推着电瓶车,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仔细细地清洗那个铝饭盒。
他用洗洁精擦去油污,用钢丝球刷掉锈迹,连那个被烟头烫出的黑色疤痕,都仿佛被他擦得淡了一些。
他将洗净的饭盒擦干,没有收进柜子,而是郑重地摆在了床头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就像摆放着一个神龛。
这一夜,林小树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第二天清晨,他被窗外第一缕灰白色的天光唤醒。
他习惯性地摸向床头,准备拿手机看时间,指尖却触到了一丝异样的温热。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父亲的那个铝饭盒,正静静地摆在那里。但它不再是空的。
盒子里盛着小半碗小米粥,色泽金黄,米粒颗颗分明,正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那温度恰到好处,不烫手,不冰冷,是入口最舒服的温热。
林小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昨晚根本没有煮粥,屋里甚至连小米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冲到门边,查看那个老旧的煤气表,读数纹丝不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
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震撼。
他冲下楼,敲开了房东的门,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请求查看昨夜楼道的监控。
监控画面是粗糙的黑白色,时间戳在屏幕角落无声跳动。
林小... ...三点十七分。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他走到林小树的门前,没有敲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将袋里的一小撮米倒了进去,随即匆匆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三点二十一分,一个提着水桶的清洁工阿姨路过,她停下脚步,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出一点热水,顺着门缝灌了进去。
三点二十八分,一个背着蛇皮袋的拾荒老人,颤巍巍地从袋子里摸出一小块不知从哪捡来的干硬米饼,掰碎了,一点点塞进门缝。
三点三十五分,一个刚下夜班、满脸疲惫的小护士,将自己没舍得吃的早餐包子里的馅料掏空,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捏碎,投了进去。
三点四十二分,一个染着黄毛、看起来像是辍学在网吧包夜的少年,鬼鬼祟祟地出现,他从兜里摸出一包方便面的调料渣,犹豫了一下,还是倒进了门缝里。
五个不同的人,五份微不足道的“食物”,在凌晨的寂静中,完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交接。
他们互不相识,行动间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林小树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六份来自不同角落的“馈赠”,如何汇聚成了他床头那半碗不多不少、刚好一人份的温粥。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鬼神的施舍,更不是什么神秘的献祭。
这是接力。
是一场由无数普通人,在集体潜意识的驱动下,完成的信念接力。
同一时间,南方一座潮湿的城市里,“半碗联盟”的负责人张姨正对着一口大锅发愣。
作为最早响应“续火”号召的民间组织之一,他们这个“守温点”已经坚持了很久。
昨晚,锅里的食物已经见底,只剩下些许锅巴残渣。
可今天一早,她掀开锅盖,满满一锅粘稠的稀饭几乎要溢出来,米粒饱满,甚至还点缀着几片不知从哪来的新鲜青菜。
她调出仓库的监控,画面让她眼眶发红。
午夜之后,陆陆续续有七户邻居,提着桶或端着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将自家剩下的一点米、一把菜,倒进那口大锅里,然后转身离去,动作熟练得像一场演练了千百遍的仪式。
其中一位从未参与过的老太太,被张姨问起时,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梦见我妈了,她在梦里骂我,说我这辈子欠着别人一顿饭,得还。”
千里之外的北国边境,风雪正紧。
地质队领队周正,终于抵达了那个地图上标注为“废弃”的边境小镇。
他在一处被风雪掩埋大半的国营食堂遗址前,用一块木板,立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