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沉默地看着他,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少年警惕地抬起头,看了看水,又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吃白给的。”
周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坚持,而是转身回到车上,翻出了背包里应急用的一小包米。
他找来一个被丢弃的破铁桶,用石头架起来,将米和水倒进去,掏出打火机,试图点燃桶底被雨雪打湿的煤块。
风太大了,火苗刚一蹿起,就被吹灭。
一连试了七八次,打火机里的燃气都快耗尽了,那堆湿煤依然毫无反应。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少年忽然指着铁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周正回过头,只见桶底的湿煤,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无声地泛起了一层幽蓝色的光晕。
光芒不热,不亮,却让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米粒迅速开花,化作一锅粘稠的粥。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热气冒出。
少年端过周正递来的粥,低着头,大口喝完。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对周正说:“刚才……好像有人在我背后,对着铁桶吹了口气。”
周正望向那片风雪弥漫的虚空,仿佛看到了一个弯腰吹火的佝偻背影。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少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不是吹火的人走了,是我们……终于接住了火。”
安宁管理总局,地下指挥中心。
特勤队长李振国脸色铁青地盯着全息屏幕上的报告。
“净灶计划”彻底失败。
全国范围内,老旧灶具的拆除率不足百分之三。
更诡异的是,后台数据显示,大量已经更换了智能电磁炉的用户,在“续火日”之后,反而出现了断电记录,他们主动恢复了煤炉或柴火灶的使用。
“这帮刁民!”李振国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他亲自带队,突击检查了市郊的一处棚户区,当场抓获一户正在用蜂窝煤炉炖肉的家庭。
可当他回到局里,调取执法记录仪的回放时,却看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画面里,那团蜂窝煤炉上蹿起的火焰,其形态并非自然的摇曳跳跃,而是在七秒钟的时间里,稳定地呈现出一个弯着腰、对着灶膛吹气的模糊人影。
七秒之后,火焰形态才恢复正常。
七秒。
与档案中记载的,陈三皮最后一次生命信号闪烁的时间,完全一致。
李振国下令将那家人和灶具一同查封。
当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饭香。
妻子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面,放在他面前。
“快吃吧,累一天了。”
李振国看着那碗面,忽然问道:“今天不是用电磁炉做的?”
妻子擦了擦手,轻声说:“不知道怎么了,电磁炉坏了。我就把爸以前留下的那个小煤炉拿出来用了……你爸临终前老念叨,说饿死的人,都不想看到别人也冷着肚子。”
李振国盯着那碗面,面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热气氤氲。
他握着筷子,良久未动。
深夜,林小树骑着电瓶车,穿行在城市迷宫般的暗巷里。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湿漉漉的地面。
忽然,他猛地刹车。
车灯前方的地面上,浮现出一排用粉笔画下的“吹火灶纹”,符号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十分模糊,几乎难以辨认。
他停下车,推着走了过去。
在那个模糊的符号下方,压着一只空瘪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铝制饭盒。
林小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他父亲当年在工地用过的饭盒,他认得盒盖上那个被烟头烫出的疤。
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捡起那只饭盒。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的指尖在盒底摸到了一排深刻的划痕。
他凑到车灯前,看清了那三个小小的、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字。
别忘了。
就在此时,巷口尽头,一家早已关门上锁的小吃店,那扇紧闭的玻璃门下方,门缝里,一只盛着热粥的白瓷碗,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地、无声地推了出来。
碗底压着一张被水汽浸得有些湿润的纸条。
“轮到你了。”
林小树猛地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巷子深处。
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滴落的答声。
然而,在他的灵魂深处,却仿佛听见了千万个声音在耳边重叠、共鸣、低语。
那是所有曾经接过一碗饭、又递出过一碗饭的人,在用他们的呼吸,替他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