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念咒,也没有祈求,只是对着那扇冰冷的铁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来求见的……我是来递状子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跳动的火焰猛地拔高三尺,映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整座沉寂了近百年的锅炉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正在苏醒。
那扇重达数吨的铁门,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自动向内缓缓滑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厂房,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的地面,竟是由无数块大小不一、焦黑扭曲的锅底拼接而成。
当陈三皮踏出第一步时,脚下的那块锅底骤然亮起,短暂地浮现出一幕幻影: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疯狂地啃食着泥土。
他再踏一步,脚下又浮现出新的幻象: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在昏暗的角落里,分食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第三步,一个母亲将最后一口干硬的窝头,塞进了怀中婴孩的嘴里,而她自己,则缓缓闭上了眼睛。
每一步,都是一幕绝望的记忆。
每一步,都像踩在无数亡魂的脊梁之上。
陈三皮面无表情,一步步向内走去。
深入甬道约三百米后,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身后的烛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极致的黑暗与冰冷将他吞噬。
他掏出手机,屏幕早已失灵,一片漆黑,唯独那张他自己绘制的“民火脉络图”上,代表他自身位置的那个光点,固执地闪烁着微光。
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依靠视觉,全然凭借掌心那枚灶印传来的、愈发清晰的微弱灼痛感,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那片凝固的黑暗中,终于浮现出一排模糊的身影。
他们全是瘦骨嶙峋的普通人,男女老少皆有,穿着不同时代的破旧衣衫,沉默地围坐在一口巨大到夸张的铸铁锅旁。
他们都保持着望向锅内的姿势,却没有一个人动筷,仿佛一群被时间定格的雕塑。
那口巨锅之内,空无一物,只有一汪镜面般平静的死水。
水面倒映的,却不是锅炉房的穹顶,而是城市上空那片被禁睡阴影笼罩的夜空,以及夜空中,那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静止的流星。
陈三皮的呼吸一滞。
他在那些身影之中,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正是在灶台前饿到昏迷的、七岁那年的自己。
他瞬间明白了。
这里,是“被遗忘的饥饿记忆”的聚合体。
是这个城市百年来,所有未曾被讲述、未曾被承认、未曾被祭奠的“第一口饭”的坟场。
他一步步走到巨锅前,将掌心那枚由死者与生者的记忆混合而成的黑色饭丸,投入了锅中。
“噗通。”
一声轻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下一秒,那汪死水轰然炸裂!倒影里的赤色流星,猛地剧烈一颤!
锅水疯狂沸腾,蒸腾出的不再是水汽,而是一种由纯粹情绪构成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三皮的意识防线——饥、痛、怨、盼……无数种最原始、最极端的情感,像亿万根钢针,刺入他的脑海。
剧痛之下,他几乎要跪倒在地,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
但他死死攥紧了烙印着灶印的右拳,那股灼痛感成了他最后的锚点。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些缓缓转向他的虚影,嘶吼出声:
“你们不是死了!你们是被那些睡过去的人,给忘了!”
话音落下,整个记忆空间剧烈震荡,仿佛即将崩塌。
那些沉默了百年的虚影,齐齐转头望向他,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了两点幽蓝的火焰!
也就在这一刻,那早已失灵的系统界面,终于在他脑海中强制刷新,一行行由火焰构成的文字,以前所未有的威严浮现:
“触发隐藏协议:民怨载道·火种请命”
下一瞬,陈三皮骇然看见,自己的影子,竟从脚下缓缓脱离、站起,化作一个披着外卖制服的火焰人形。
它抬起头,仰望着锅中水面倒影里的那颗赤色流星,昂首,发出了一声贯穿了时空的无声长啸。
现实世界。
国境线之外的高空,那颗自坠落后便陷入亿万年沉寂的赤色流星,其坚不可摧的表面,首次,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一缕比鲜血更浓郁、比黑夜更深沉的暗红光芒,从裂缝中,缓缓渗出。
而在那片记忆的坟场深处,陈三皮的意识,在那一声无声的咆哮中被彻底抽空,整个世界的光与声,仿佛都在瞬间被那道火焰人形吞噬,将一切都拖入了极致的黑暗与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