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背叛。
司空玥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种比背叛更可怕的东西——集体性的遗忘。
在那个庞大的、自发形成的共炊网络里,所有人都默认城东这个偏僻的站点在独立运转。
赵铁柱以为吴阿婆会去,吴阿婆觉得李木匠离得近,李木匠又想着王二嫂昨天才去过……每个人都觉得“别人会去”,每个人都认为“总有人在管”,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人来。
他们被一张看不见的、由“想当然”编织而成的大网,彻底隔绝在了热食的世界之外。
司空玥默不作声地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半袋应急用的米和一捆高压缩干柴,放在了灶台边。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
做完这一切,她蹲下-身,看着那个最小的女孩,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肚子饿了,为什么不出去找人帮忙?”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床上无声的老人,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姐姐说……现在很安全,我们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不用再等送外卖的叔叔了。”
司空玥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不用再等送外卖的叔叔了。
这句她曾经亲手推广、象征着人类自强与新秩序建立的口号,此刻却变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这些最无助的弱者牢牢困死在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们坚信着这个新世界的法则,却被法则本身抛弃。
她缓缓站起身,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铅。
当晚,回到自己的临时据点,司空玥没有向安宁局汇报任何事。
她找出一本全新的空白册子,在封面上写下四个字:《共炊纪年》。
她翻开第一页,笔尖悬停许久,最终落下。
“共炊纪年·元年·霜降三日。东院灶冷七夜,无人失联,亦无神应。”
墨迹未干,她又在
“我们学会了自己做饭,却忘了谁还没学会开门。”
次日,她没有召开任何会议,也没有发布任何通告。
她像一个最普通的幸存者,独自蹲守在人流最密集的西市冻肉库站点外,用一张破旧的城市地图,悄悄记录下每一个领取热食后离开的人的去向。
一个点,一条线。一个点,一条线。
三天后,她的地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像一张纷乱的蛛网。
一张“热食流动图”赫然成型。
中心区域线条稠密,交叉重叠,而越往边缘,线条越是稀疏,到了城东、城北的一些旧工业区,则是一片空白。
那些区域的供餐频率,不足中心区的三成。
她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片冰冷的铝锅碎片,将其悬置于地图上方,像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你当年送那些没人接的超时单,是不是也走过这些路?”她轻声问,像在问一个不存在的人。
碎片静默无声,内部的裂纹网络没有丝毫能量波动。
司空玥明白了。
陈三皮的残响,只对即将熄灭的、具体的火焰有本能的颤动。
它是一个被动的火警,而不是一个主动的规划师。
这种系统性的、因人心疏忽而导致的“冷饥饿”,超出了它的感知范围。
深夜,她将那张画满了线条的地图付之一炬,只撕下城东那一角,小心折好。
她找到一本印刷粗糙的《笨人做饭一百招》复刻本,将地图残片夹入其中,用最原始的邮路,寄往了安宁局的中央档案室。
寄件人一栏,一片空白。
做完这一切,她走入夜色。归途中,暴雨骤降。
她躲在一个废弃公交站的屋檐下,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铁皮顶棚,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响声。
城市在雨幕中显得愈发庞大而死寂。
就在她以为全世界只剩下雨声时,远处,一栋废弃居民楼的五楼窗口,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蓝光。
那不是火光。
光线很暗,聚拢成束,像有人用一个装了水的玻璃瓶,笨拙地聚焦着手电筒的光。
那光在窗户的黑洞里晃动了几下,艰难地映出了三个模糊的字形。
要米吗?
司空玥瞳孔骤缩。
她没有冲过去,甚至没有拿出通讯器记录地址。
她只是站在冰冷的雨幕边缘,对着那遥远而微弱的光,极其缓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风猛地穿过巷口,吹动了她脚边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废弃菜单,那张出自某个共炊点的、写着“混搭试试?”的菜单,被风吹得翻过一页。
哗啦一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