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剑崖上，那险些将霍天渊心血结晶一分为二的凌厉一剑过后，空气中仿佛始终悬浮着未曾落定的冰晶，带着沁骨的寒意与难言的凝滞。接连几个夜晚，战玲珑依旧会准时出现在那块光滑的青石上，素白的身影在月色下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冰凋。她依旧静坐，依旧练剑，但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她的静坐，不再是心神沉入剑心、与天地交融的“存神”，而更像是一种紧绷的、带着戒备的“独处”。她周身散发的寒意不再是纯粹剑意的自然流露，而是刻意营造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屏障，连崖边顽强生长的几株星夜草，靠近她的那一侧都悄然蒙上了一层再也化不开的厚厚霜壳。
她的剑舞，也失了往日那份举重若轻、暗合天道的韵律。剑光依旧冰蓝刺骨，轨迹依旧刁钻难测，但霍天渊能清晰地“听”到那剑意呼啸中的一丝躁意。那是一种无处宣泄的烦闷，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理解的委屈，化作剑气，将夜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却斩不断心头那缕莫名的乱絮。她甚至刻意将剑意收敛在身周三尺之内，仿佛在那里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禁止任何人，尤其是他的靠近。
两人之间那早已习惯的、无需言语的默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层隔断。她不再在他推演遇到瓶颈时，递上那杯能涤荡心神的玄冰露；也不再在他观摩她剑舞时，与他有任何一丝眼神的交汇。她将自己重新封冻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彻底，都要……刻意。
霍天渊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并未感到困扰，反而在那片刻意加强的冰寒之下，捕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属于“战玲珑”这个女子本身的情绪波动。这发现让他心头莫名一软，如同在无尽的星海中，发现了一颗只为他而微微改变轨道的独特星辰。他深知，对于她这般剑心通明、情感却纯粹如冰的女子，任何轻率的解释或急于打破僵局的举动，都无异于在她心湖投下巨石，只会激起更大的波澜。
于是，他选择了最笨拙，却也最契合他们关系的方式——沉默的陪伴与无声的调整。
他依旧每夜前来，在她身旁的青石坐下，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宁静。他不再进行那些可能引发能量波动的小型试验，转而取出记载着“星辰衍化纹”古老雏形的玉简，借着清冷月辉，默默推演其中晦涩的道韵。他的存在，像一颗恒定不变的星辰，散发着温和而稳定的引力，既不试图穿透那层冰障，也绝不远离。
他甚至“无意中”改进了之前那个小小的聚灵阵，使其笼罩范围恰好将她常坐的青石以及她练剑的那片区域完美覆盖。经过他调整的灵气，不再仅仅是纯净稳定，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星辰温养之意，如同夜空中最柔和的那片星辉，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她因情绪波动而略显滞涩的剑意流转。
这些细微至极的改变，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作用着。战玲珑并非无知无觉。她能感受到身周灵气变得前所未有的熨帖，能察觉到那始终停留在安全距离之外、却从未缺席的平和气息。心湖底层那冻结的烦躁，开始一点点融化，化作一种更复杂的、带着细微刺痛感的暖流，悄然涌动。她依旧沉默，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带着攻击性的寒意，却在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减退了几分，如同坚冰在阳光下泛起的、细微的水光。
打破这微妙平衡的，是一个月华如练、星河暗澹的夜晚。霍天渊合上手中的玉简，并未像往常一样继续沉浸于推演。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片被战玲珑划为“禁区”的边缘，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个背对着他、面向云海与雪峰的身影上。月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拔的轮廓，墨发与素白剑装随风轻扬，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却又被一丝无形的羁绊牢牢系在这望剑崖上。
“玲珑。”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夜风的微响，也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冰障。
这个名字，他唤过无数次，有时是论道时的敬称，有时是日常的随意。但这一次，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份量，仿佛凝聚了他所有的认真与郑重。
战玲珑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握着凌霜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霍天渊不以为意，继续说着，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阐述一个星辰运行的定理，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真挚：“前几日，玄阳宗柳萱之事，是我处置不当，引你心绪不宁，是我的过错。”他直接而坦然地承认了那场风波的源头，没有丝毫推诿。
战玲珑依旧沉默，但霍天渊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微微凝滞了一瞬，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抗拒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那无尽深邃的夜空，仿佛在与那冥冥中的大道对话，又像是在向她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核心：“我霍天渊，自踏上器道之途，便立志穷尽星辰衍化之妙，探求造化生成之工。此路漫漫，孤独常伴，能遇一知己，志同道合，并肩而行，已是天道垂青，莫大幸事。”
他的话语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背影，那目光专注而深沉，仿佛穿透了衣袍，直视她那颗晶莹剔透却也曾泛起波澜的剑心。
“这红尘万丈，流光溢彩，或许确有万千风华，各有殊丽。”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愈发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星辰烙印，刻入夜色，“然，能真正映入我眼，沉入我心，与我道途共鸣，与我意志交融，让我愿倾尽所有去守护、去并肩的……”
他在这里做了一个极短的停顿，整个望剑崖的时空仿佛都随之凝固。战玲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微微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