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药香弥漫,陈设华贵。一位头发花白、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的老夫人半靠在软榻上,旁边侍立着两个丫鬟。周知府和胡大夫早已在场。
见到沈远山,周知府点头示意。胡大夫则面无表情,似乎想看看这乡野郎中如何出手。
沈远山上前,先行礼问安,然后温声询问老夫人身体不适之处。老夫人言语缓慢,述说自己常年食欲不振,脘腹胀满,夜间难以安寐,且四肢倦怠,畏寒怕冷,服用过多位大夫开的方药,多是些人参、鹿茸等滋补之品,初时似有好转,久之则效果寥寥,反而觉得更加胀闷。
沈远山仔细聆听,又请老夫人伸出手腕诊脉。其脉象沉细无力,犹如欲绝。再看舌苔,舌质淡胖,苔白滑腻。
诊毕,沈远山沉吟不语。
周知府关切地问:“沈大夫,家母之疾,您看……”
胡大夫在一旁开口道:“老夫人年高体弱,脾胃虚寒,气血双亏,乃虚劳之证。先前用药,皆以温补为主,乃正治之法。想必是病深日久,难以速效。”他这话,既点明了病情,也为之前治疗无效做了开脱。
沈远山却微微摇头,对周知府道:“大人,老夫人此证,确属虚寒。然并非纯虚无邪。”
“哦?此言怎讲?”周知府挑眉。
“脉象沉细无力,舌淡苔滑,畏寒肢冷,此乃脾肾阳虚之象,无疑。”沈远山缓缓道,“然,老夫人又言脘腹胀满,纳呆食少,服用温补之品反觉胀闷。此乃虚中夹实之候——阳虚为本,寒湿内停为标。先前屡用滋腻温补之药,犹如往已生苔藓的湿木上再刷厚漆,虽看似光鲜,实则内里腐湿更甚,反碍脾胃运化,故而越补越胀。”
这一番比喻,通俗易懂,连周知府都听得微微颔首。
胡大夫脸色有些难看,反驳道:“阳虚生寒,寒凝则湿聚,此乃常理。温补阳气,正是治本之道,阳气一足,寒湿自化。岂有因噎废食之理?”
沈远山平静回应:“胡大夫所言,理论上不错。然临床施治,需分缓急。老夫人如今标证明显,脘腹胀满,纳差失眠,此乃寒湿困阻中焦,气机不通。若不顾其标,一味蛮补,非但无益,反而加重其困。当务之急,应先予温化寒湿,宣畅气机,待其胀满减轻,脾胃稍苏,再缓缓图补,方为稳妥。”
他转向周知府,继续道:“此即《内经》所云‘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譬如治理河道,若河道已被淤泥壅塞,一味在上游注水,只会导致泛滥成灾。唯有先疏通河道,清除淤泥,而后引水,方能畅通无阻,灌溉四方。”
周知府虽不通医理,但这个比喻却听得明白,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他看向胡大夫:“胡大夫,你以为沈大夫此言如何?”
胡大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沈远山所言确实切中要害,且引经据典,并非无知妄言,一时竟难以驳斥,只得悻悻道:“沈大夫…此论倒也…别出心裁。只是用药若过于克伐,恐伤老夫人正气。”
沈远山道:“大人放心,用药并非猛攻,而是以温药和之。拟用苓桂术甘汤合平胃散加减,重在温阳化饮,燥湿健脾,佐以少量行气消导之品,药性平和。”
周知府见他说得条理清晰,辨证精准,且考虑周全,心中已有几分信服,便拍板道:“好!就依沈大夫所言,先试服三剂,观其后效。”
胡大夫见状,脸色更加不好看,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沈远山开了方子,交由府中下人去抓药。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但真正的效果,还需药物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