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激怒追亡(2 / 2)

“殿下!砦堡为重啊!” 来岛通总绝望地喊道。

“砦堡交给你了!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村上吉胤头也不回,身影已消失在阶梯拐角。一群杀红了眼的亲卫和那两名怒吼的相扑力士,如同决堤的洪水,跟着涌了下去。

而此刻,岛左近已翻身跃上真田信繁的战马,两人一骑,带着一队精锐亲兵,并不全力奔逃,反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向着预设的撤退路线“败退”而去。

且说砦门在村上吉胤狂暴的呵斥下被慌忙推开。这位锦衣少年早已抢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甚至等不及身后亲卫完全集结,便一马当先,冲入了砦外浓稠的夜色之中。他麾下的队伍,此刻已全然失了水军应有的章法。那两名刚被沙土迷了眼、兀自发狂怒吼的相扑力士,徒步挥舞着巨杵,踉跄前冲;数十名杀红了眼的水夫亲兵,有的有马,有的无马,乱糟糟地呼喝着,跟随着前方那面在火把摇曳中狂乱舞动的旗印——白底之上,墨色“上”字丸立鼓纹,本是能岛村上氏威震濑户内的象征,此刻却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黑暗中盲目窜动。

“岛清兴!无耻鼠辈!休走!留下头颅!” 村上吉胤的咒骂声在夜风中尖锐地传播,充满了被羞辱后的狂怒。他甚至猛地摘下了背上的和弓,就着马背的颠簸,勉强搭上一支丸根箭,看也不看便朝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正在“溃逃”的敌军队尾方向胡乱射去!箭矢软绵绵地消失在黑暗中,不知落在了何处。这毫无准头的一箭,非但没能伤敌,反而更暴露了他已彻底失去冷静,只余下野兽般的冲动。

这一小股人马,就这样嘶吼着、咒骂着,很快便被地形起伏与更深的黑暗所吞噬。砦墙上的人,只能听到那喧嚣的叫骂声和杂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完全被寂静的荒野所吞没,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砦墙之上,来岛通总兀自瘫坐在冰冷的地面,目光呆滞地望着吉胤消失的方向。年轻的脸上早已血色尽失,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他并非惧怕战败受罚,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许多年前,父亲猝然离世后,在能岛村上家内部倾轧中瑟瑟发抖的幼童。若非盟友森公(森弥右卫门)念及旧情,力排众议,将年幼的他扶上来岛家督之位,并多次在暗中施以援手,他来岛通总和他这一脉,恐怕早就被族中生吞活剥,尸骨无存了。是森公的庇护,才让他在诡谲的濑户内海站稳了脚跟。后来,森公更是将爱女松姬许配于他,这既是笼络,也未尝不是一份沉甸甸的、带着监视意味的“恩情”。

尽管松姬性子骄纵,夫妻情分淡薄,但来岛通总内心深处,对森公始终怀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与感激的复杂情感。如今,森公的嫡子、村上水军未来的指望吉胤殿下,竟在自己的防区,因自己的“疏忽”(至少他这么认为)而中了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孤军深入险地!若吉胤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森公当年的恩情?如何在赖陆公和森家面前自处?

“森公……卑劣无能如我,竟……竟未能护住吉胤殿下啊……”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来岛通总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地面,指甲深深抠入砖缝,才勉强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压力与负罪感,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彻底压垮。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自砦内通往本阵的方向传来,迅速由远及近!

这蹄声如同惊雷,猛地劈开来岛通总脑中的混沌!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倏地抬起头,绝望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望之光!

“是吉胤殿下?!殿下回来了?!定是发现敌情有异,及时折返了!” 他心中狂喜,挣扎着想要爬起,冲向阶梯口迎接。

然而,那马蹄声到了砦墙之下,却并未停留,反而沿着墙根,向着砦门方向疾驰而去!紧接着,便是守门士兵一阵略带慌乱的呵斥与询问声,以及一个年轻、却异常冷峻、不容置疑的呼喝声:

“闪开!羽柴中纳言殿下钧旨至此!速开侧门!”

这声音……不是吉胤殿下!

来岛通总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瞬间浇灭,心情直坠深渊。不是吉胤回来了……那这深夜疾驰而来的,是中纳言殿下的使者?是来问责的吗?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强忍着眩晕,连滚爬爬地冲到内侧女墙边,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砦门下火光晃动,一名身着墨色胴丸的年轻骑士,正勒马立于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侧门之前,背上那支“五七桐”旗标在火光下异常醒目。虽看不清面容,但其挺直的脊背和冷冽的气势,与吉胤殿下的张扬截然不同。

“是……池田少殿?” 来岛通总认出了来者,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池田利隆,池田辉政的嫡子,亦是督姬殿下昔日的继子,新近才到中纳言身边担任侧近众。

利隆猛勒战马,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砦墙与神色惊惶的来岛通总,没有丝毫寒暄,用清晰、刻板、不容置疑的声音高声宣示,如同复读一道冰冷的公式:

“羽柴中纳言殿下钧旨!”

所有士卒,包括来岛通总,皆伏身倾听。

“各军听令!今夜敌情不明,恐有奸细趁乱诈营!着尔等即刻起:紧闭营门,加固寨栅,无中纳言殿下亲笔朱印状,严禁任何兵马擅自出入!各营守将需恪尽职守,稳守本位,不得妄动!岩出殿(伊达政宗)所部已奉令为全军机援,专司策应追剿之事。 敢有违令躁进、或擅开营门者——无论功过,立斩不赦!”

这道军令,重点在于 “稳固营盘,防敌诈营” ,并将“追击”的权力明确收归中枢,指定由最强的伊达政宗部作为唯一的机动拳头。这体现了最高统帅在夜战中的冷静与控局能力。

命令宣毕,池田利隆丝毫不理会现场情由,完全是一台无情的传令机器。他立刻转向身后一名使番,用一模一样的刻板语气下令:“速将此令,一字不差,传报岩出殿军阵!”

“嗨!”使番领命,打马如飞而去。

直到此时,来岛通总才找到机会,他急步上前,声音因焦虑而颤抖:“池田少殿!吉胤殿下他刚才中了激将法,已亲自出砦追击去了!此刻危在旦夕!这军令……能否容末将即刻遣使飞马禀报中纳言,陈明此间突发之事?吉胤殿下可是御母堂之胞弟啊!”

池田利隆听到这番关乎“舅父”生死的话,脸上肌肉纹丝不动,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用完成程序般的口吻,冷淡地回答:“来岛様,钧旨已宣,末将职责已了。如何处置,乃阁下之分内事。告辞。”

说完,他根本不等来岛通总再开口,一拨马头,带着其余随从,径直驰向下一处需要传令的营垒。他的任务只是传递命令,不解释、不沟通、不承担任何命令之外的干系。这种绝对的、近乎冷酷的“执行者”姿态,恰恰是他在赖陆麾下最安全、最正确的生存之道。

来岛通总被晾在原地,望着利隆绝尘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吉胤消失的黑暗,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向利隆求助是徒劳的,这个年轻人绝不会为“舅父”之事沾染半分嫌疑。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对亲信吼道:“快!备快马!我亲自去本阵面见中纳言殿下!”

而此刻,池田利隆正穿梭于各营之间,复读着同样的命令。他心知肚明,这道命令意味着岩出殿(伊达政宗)将掌控局外机动作战权,而舅父吉胤的生死,已完全系于中纳言殿下的一念之间及伊达军的动作。但他绝不会,也不敢对此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个人关切。他的任务,只是确保命令准确无误地传达至每一处营垒。

传令完毕,他必须立刻返回本阵,向赖陆当面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