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只是指尖偶有迟滞,继而扩至手臂,终至半身。
如今,这骤然的僵硬可令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或一炷香,或半个时辰。
耳能闻,目能见,心亦明。
他不过是困在躯壳里的旁观者。
眼睁睁看着月明珠从希冀到失望,再到此刻的恼怒。
那虫躯明明就在这具皮囊之下。
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壁垒,怎么也冲不出来。
“为何最近话都不说?”
“算了!”
月明珠眼圈一红,转身抱起木桶里睡得正香的陈留光。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守着你那片破海过一辈子!真是烂人!”
她抱着孩子,愤愤地走出石屋。
木门被海风带过,砰然闭合。
陈生身子发抖。
脖颈发出咯吱声。
皮肤之下,一缕青绿色倏忽一闪。
宛若植物脉络,又似茼蒿的根须。
这咒杀的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困死在皮囊之中,化作一株茼孤,扎根于这片海滩,任海风吹成一具干尸。
唯有置身海水之中,那无处不在的僵硬,方能稍稍缓解。
陈生挣扎着从地上撑起。
他踉跄扑向那扇破门,脚下印出串串湿痕。
终究还是到了海边。
与其说走,不如说拖。
一条腿僵住,另一条便成了唯一的轴。
像个断了半边的铁皮,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将自己甩向那片泛着白沫的浪头。
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踝,那股僵硬稍稍退去些许。
他整个人浸入水中不动,任由波浪将他冲刷。
此时岸上传来一声惊声,听得让人心碎。
是月明珠正踉踉跄跄地朝着海边跑来,发髻散乱,裙摆被礁石划破。
“陈生!你回来!我不骂你了!”
风太大,她的话被吹得支离破碎。
他只是想泡泡水,让身子骨多撑些时日。
月明珠显然不这么想。
在她眼里,那个被她骂作烂人、臭石头的男人,在她们争吵之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大海深处一动不动。
是寻死?
她脚下一滑,又手脚并用地爬起,不顾一切地扑进浪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至膝头,继而漫过腰际。
胡乱扑腾两下,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浪头卷了进去。
月明珠忘了,她自幼在村中长大,娘亲难产而逝,自小被尉天齐护得严严实实,从未下过海。
她不会水。
等陈根生将她从翻涌的浪里捞起时,人已没了气息。
连一句遗言都未来得及留下。
陈根生伸出手,按在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怀里的人软得像一滩烂泥,再不会睁开眼。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月明珠的脸。
“起来啊,明珠。”
声音沙哑,她没有回应。
“啊?”
陈根生此时面部扭曲,想笑不笑,想哭无泪,太痛苦。
声音里只有悲伤。
他好后悔,他揪住自己的头发,他整个人在地上疯了一样的打滚。
公孙青到底是什么返新咒?
李蝉又究竟是什么好命蛊?
好命,好在哪里?
其实那时李蝉已经是痴傻了,不过妄念人伦之乐,想抱个陈根生的孩子,神志昏聩,未能稳住蛊虫。
那好命蛊炸开的金光,也大半都泼洒在倒吊于梁上的陈根生身上。
若非如此,公孙青的咒杀,那日便已提前发作。
而日后赤生魔弟子的尽亡,多半与陈根生今日之痛,脱不了干系。
故事正是从今日开始。
他本就是一只可怜的蜚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