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王座之下、浑身颤抖的魔族下属,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黑曜石地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区区一个凡间修士,
纪舒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仿佛在评价一只不小心踩死的虫子,连本王赐予的这点微末魔力都无法承受,竟还妄图与本王谈合作?真是……痴心妄想。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狭长上挑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流转着诡谲莫测的暗紫色光芒,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能轻易吞噬掉注视者的魂魄。
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叶菁?
他语气轻蔑,如同在谈论垃圾,半人半妖的杂种,连两个凡界的捉妖师都对付不了,白白浪费了本王一颗魔种……他顿了顿,薄唇吐出冰冷的结论,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缠绕发丝的指尖轻轻一扯,随即松开。纪舒缓缓坐直了身体,如瀑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衬得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愈发危险莫测。
苍白的面容在魔焰的映照下,一半陷入阴影,一半染着猩红,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诞生的魔神。
不过……
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邪肆而玩味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殿内的魔焰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骤然暴涨数尺!炽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咆哮。
跳跃的火光下,纪舒投映在后方巨大墙壁上的影子被拉扯、扭曲、膨胀,最终化作一头庞大无匹、獠牙森森的恐怖凶兽虚影,无声地咆哮着。
凡界的怨气……
他低声呢喃,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王座扶手。那敲击声并不响亮,却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灵魂深处,令人神魂欲裂。
因这些蠢货的挣扎与死亡,倒是……越来越浓烈甘美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阴冷、沙哑,带着一种疯狂的战栗感,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层层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更深的寒意。
那些高高在上、自诩为天地的神只啊……
纪舒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魔界厚重的、终年不散的暗紫色穹顶,直抵那虚无缥缈、封闭已久的九霄神域,你们以为……封闭了神界大门,龟缩在所谓的净土之中,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可惜……
他猛地站起身!黑金华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翻涌的魔气如同沸腾的黑色潮汐,瞬间席卷整个大殿,魔焰随之疯狂舞动,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如同灭世的魔神降临!
本王偏要你们睁大眼睛看着——
他张开双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狂傲与怨毒,响彻整个幽冥王殿:
最后活下来,主宰这六界的——
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大殿的魔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油海,轰然炸开!狂暴的火焰巨浪席卷每一寸空间,猩红的光芒将纪舒那张俊美绝伦又疯狂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修罗!
跪伏在地的魔族下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手脚并用地退出大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足以焚灭灵魂的恐怖景象。
纪舒重新坐回冰冷的王座,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幽深如万载寒潭,所有的疯狂与暴戾瞬间收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
千年前的神魔大战……魔神萧问大人战死,右护法扶婉大人陨落,魔界精锐尽丧,元气大伤。而他——当时的左护法,却因奉命镇守魔界本源之地而未能亲临战场。
垠玄……许渊……
他轻声念出这两个烙印在魔族记忆深处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足以冻结时空的战意与恨意。
真想亲眼看看……你们当年手持神器,屠戮我魔族儿郎时,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如今,神界封闭,四大神尊如同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唯有那柄该死的玄冰枪,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镇压在魔界最深处,汲取着魔界本源的力量。
只有三个勉强够得上神君之位的废物(淮恒、子露、未露面的妖君)在蹦跶……但没关系……
纪舒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充满期待。
凡界的怨气、恐惧、绝望、背叛……这些由愚蠢凡人源源不断产生的“养料”,就是滋养魔界、瓦解封印最好的……食粮!
玄冰枪的封印再强……也终有被这污浊世间的无尽怨毒……侵蚀殆尽的那一天!
到那时——
他倒要看看,这天地之间,九天十地,还有谁能阻挡他魔族的铁蹄!还有谁能阻止他纪舒……登上那至高的王座!
呵……‘’’
一声轻蔑至极、仿佛看透一切宿命的冷笑,在空荡死寂、唯有魔焰燃烧声的大殿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
(四)
幻影村·午时空巷
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本该是阳气最盛之时,炽热的光线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照不进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
青石板路蜿蜒在低矮破败的房屋之间,路面上飘荡着诡异的、灰白色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绕着行人的脚踝。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如同无数只空洞失神的眼睛。
晾晒的衣裳还挂在竹竿上,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地轻轻摆动,却不见半个人影走动,甚至连鸡鸣犬吠都消失无踪。
凉静婉的绣鞋不小心踢到一只翻倒在路边的破旧竹篮,发出的“哐当”脆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吓得她“啊”地一声低呼,一把死死抓住了余安的胳膊。
大师兄...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紧紧挨着余安,这地方……怎么感觉比乱葬岗还……瘆得慌?
余安面色凝重,指尖已夹起一张明黄色的探灵符,口中默念真言。符纸“噗”地一声无火自燃,化作一缕纤细的青烟,如同有生命的灵蛇般钻入脚下的地缝之中,消失不见。
“不是鬼气阴魂,”
他沉声道,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死寂的村庄,最终定格在村中央那棵巨大的、早已枯死的百年老槐树上——虬结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深刻入木质的、如同某种巨大野兽疯狂抓挠留下的诡异纹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是妖秽作祟,而且……很浓。”
怡鸢腰间的铃铛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传递出一股微妙的波动。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眸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投向最近那间茅草屋的窗户——透过糊着发黄窗纸的缝隙,她清晰地看到数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恐的眼睛,正紧紧地贴着缝隙,死死地向外窥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躲得倒是整齐划一~”
她轻哼一声,带着几分戏谑,“要不要本小姐发发善心,替你们踹个门玩玩?省得憋坏了。”
凉静婉猛地转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谁知道这些人是死是活?说不定早被妖物吸干了精气,成了行尸走肉!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妖物伪装的!”
她说着,身体下意识地又往林沐风身边靠了靠,寻求安全感,却见林沐风的目光正专注地凝视着怡鸢,那眼神中的专注让她心头猛地一刺,如同被针扎。
就在这时,林沐风突然拔剑出鞘!
“锃——!”
九离剑的清越剑鸣如同龙吟,瞬间撕裂了凝滞的雾气,凛冽的寒光一闪,惊得屋檐上一排栖息的黑鸦“呱呱”怪叫着扑棱棱飞起,散落下几片黑色的羽毛。
他朗声开口,清越的声音灌注了灵力,清晰地传遍空巷的每一个角落:“凌溪派弟子林沐风、余安、凉静婉在此!若有妖祟祸乱乡里,伤人性命,吾等必当斩之!村中父老,无需惊慌!”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空巷,足足持续了十息之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最破旧的那间茅屋,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颤巍巍地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一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如同干枯树皮的老妪,颤颤巍巍地探出半个身子。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着腐朽的门框,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道、道长们……快走……快离开这里……那、那东西……专吃外乡人……夜里……夜里才出来……”
余安正要上前询问,整条街巷的门窗突然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推开!
“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的撞击声响起!数十间房屋的门窗几乎在同一时间洞开!
数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噗通”、“噗通”跪倒了一地!哭喊声、哀求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一个扎着褪色蓝头巾、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冲在最前头,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瞬间就渗出了血珠,她却浑然不觉,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的哀求:“求道长们救救周涂大哥!他是好妖!是天大的好妖啊!求求你们救救他!”
(五)
枯井边
这口井位于村庄边缘,井台由粗糙的青石垒砌,布满青苔。名叫攸熙的姑娘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跪在井边,抖着手解开缠绕在辘轳上、沾满暗红色干涸血迹的粗麻绳。
绳子的末端,赫然系着半片巴掌大小、闪烁着黯淡青光的蛇鳞,边缘带着撕裂的痕迹和凝固的血痂。
“这……这是周大哥的蛇鳞……”
攸熙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落在冰冷粗糙的井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为护着我们全村人……跟那可怕的蝠妖拼命……昨夜……昨夜被那蝠妖……硬生生拖进这井里去了……”
她泣不成声,手指死死攥着那片冰冷的鳞片,仿佛抓着最后的希望。
凉静婉“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寒光闪烁,直指跪地哭泣的攸熙,厉声道:“与妖为伍,沆瀣一气!你们……”
师妹!
余安罕见地厉声喝止,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上前一步,挡在凉静婉的剑前,从攸熙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半片青鳞。
指尖细细摩挲过鳞片光滑的纹理和边缘撕裂的断口,又凑近鼻尖,闭目凝神感应。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是修行至少五百年的青鳞蛇妖!但这妖气……”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纯净澄澈,不含丝毫血腥怨气!这……这怎么可能?”
怡鸢不知何时已轻盈地跃上了井沿,紫白色的裙摆垂在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气的幽暗井口,随着她晃动的脚尖轻轻摇曳。
她俯身,指尖勾起一缕萦绕在井口、几乎微不可察的残留妖气,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哟,小蛇妖还挺痴情嘛~”
她嘴角微翘,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而且,还是条……快要走水化蛟的。”
化蛟,是蛇妖修行路上至关重要的蜕变,实力会暴涨,但也意味着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期之一。
化蛟?
林沐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点,剑眉紧锁,“那蝠妖能将他擒住拖入井底……”
必是魔物无疑。
怡鸢轻巧地从井沿上跳下来,腰间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如同宣判,“而且,是专克蛇蛟之属的……邪魔。”
攸熙听到“魔物”二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猛地扑到林沐风脚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下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喊道:“道长!周大哥他真的是好妖!每年旱季,都是他引动地下暗河之水,灌溉我们的田地!前年村里闹瘟疫,是他冒着被修士发现的风险,潜入深山采来救命草药!就是那蝠妖!它要吃童男童女的心肝修炼!是周大哥拼死拦着,才保住了村里孩子的命啊!”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香囊,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装着的,是几朵早已干枯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蒲公英。
“这……这就是当年……我在山脚下,给受伤的小蛇包扎伤口用的……”
她捧着那干枯的蒲公英,哭得撕心裂肺。
余安与林沐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凝重。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那口仿佛通往地狱深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井。
我去。
林沐风没有丝毫犹豫,手中九离剑已泛起湛蓝色的纯净灵光,如同寒冰凝练。
我也……
凉静婉刚鼓起勇气开口,就被怡鸢毫不客气地打断。
你下去?
紫衣少女歪着头,笑得恶劣又直接,“是嫌小蛇妖死得不够快,想下去给他和那蝠妖加个餐,凑个双杀么?”
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不如老实待在上面,帮这些可怜的村民……嗯,烧烧符纸壮壮胆?”
凉静婉气得浑身发抖。
阿鸢。
林沐风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带着制止的意味。却见少女忽然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留下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
放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给你压阵。保管那魔物翻不出浪来。”
余安已经动作利落地在井口周围布下了一圈金光流转的复杂阵纹,正是克制邪魔的金罡伏魔阵:“师弟,我守在上面。那蝠妖狡诈,若它想逃……”
他话音未落,林沐风已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那吞噬光线的黑暗井口!
怡鸢撇了撇嘴,随手屈指一弹,一道细若游丝、却蕴含着浩瀚力量的金光,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紧随着林沐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