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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伍柒府事终了踏归尘(2 / 2)

林沐风打断她略显慌乱的解释,语气平淡,却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怡鸢,脸上露出一种无奈又带着纵容的神情,“阿鸢,师妹也是惊魂未定,并非有意。”

那声“阿鸢”,唤得如此自然亲昵。

这个称呼如同惊雷般在凉静婉耳边炸响!她如遭雷击,浑身僵硬,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那尖锐的疼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蔓延的妒火。

尤其是当她撞上怡鸢那似笑非笑瞥来的眼神时——那目光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轻易就剥开了她精心伪装的温婉外衣,直刺她心底最阴暗、最不愿示人的角落。

(总有一天……)

一个淬着毒汁的誓言在她心底疯狂呐喊,(我要让你这妖女……付出代价……!)

怡鸢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凉意。她仿佛没看到凉静婉眼中翻腾的情绪,径自越过僵立的两人,走向内室。

裙摆迤逦,扫过门槛时,一枚小巧的银铃“叮铃”一声,“恰好”从她腰间滑落,滚到了凉静婉的脚边。

凉静婉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银铃的瞬间!

怡鸢背对着她,无人看见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勾了勾。

那枚银铃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间化作一捧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细沙,灵巧无比地从凉静婉的指缝间溜走,如同调皮的金色溪流,蜿蜒流淌回怡鸢的腰间,重新凝聚成铃铛的形状,发出得意的轻响。

“慕姑娘。”

怡鸢已蹲在了床榻前,伸出纤纤玉指,带着几分轻佻地挑起慕亦碟苍白虚弱的下巴。她的声音甜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眼神却锐利如刀,“本源受损,妖丹都裂了,还敢强行催动‘燃羽’秘术?”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慕亦碟的脸颊,“这么想当救世英雄?嫌命太长?”

慕亦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源自青鸾血脉的本能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此刻看似慵懒随意的怡鸢周身,正隐隐缠绕着一股足以在顷刻间碾碎整座楚双城的恐怖法力威压。

然而,这位妖君嘴上刻薄得能气死人,渡入她体内的法力却温暖醇厚如同初春的山泉,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经脉和碎裂的妖丹,带来阵阵舒适的暖流。

“这个,收好。”

怡鸢突然松开她的下巴,变戏法似的拿出那支青鸾心翎所化的梅花簪,没好气地“啪”一声拍在慕亦碟的掌心,力道之大,差点把虚弱的慕亦碟拍得背过气去。

“再敢弄丢一次,”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慕亦碟,语气森然,“本君就把你打包扔回青鸾祖地的寒潭里,关上一千年禁闭!听清楚了?”

当那支梅花簪接触到主人肌肤的瞬间,簪身嗡鸣,纯净的青色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慕亦碟浑身一震!一股庞大的、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信息流顺着簪子涌入她的识海——白玉诚枯槁的手拼死抓向簪子的画面;白焱砾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紧紧攥着簪子痛哭失声的画面;还有……簪子被林沐风握在手中时,感受到的决绝与守护之意……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悲恸与深情,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唔……”

慕亦碟眼眶瞬间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滴落在怡鸢拍在她掌心的簪子上。

“至于外面那个丢了魂的蠢货,”

怡鸢仿佛没看到她的眼泪,目光转向窗外院子里正与余安低声交谈、形容枯槁的白焱砾,语气依旧嫌弃,“既然郎有情妾有意……”

她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极其狡黠灵动的笑容,朝泪眼朦胧的慕亦碟飞快地眨了下左眼,“本君今日心情尚可,倒也不介意屈尊降贵,当一回牵红线的月老。”

她话音刚落——

“啊!!!”

窗外院子里猛地传来白焱砾一声惊叫!

众人闻声急忙冲出去,只见白焱砾像个笨拙的蚕宝宝,被几条不知从何处疯长出来的、缠绕着粉色花苞的碧绿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些藤蔓柔韧无比,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而藤蔓的另一端,则不偏不倚,如同长了眼睛般,牢牢地缠绕在刚刚被怡鸢扶出来的慕亦碟纤细的手腕上!

怡鸢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优雅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旁边目瞪口呆的林沐风挑衅似的挑了挑眉:“看什么看?没见过我们妖族的特产‘情丝藤’么?效果可比凡间月老那破红线强上十倍百倍!”她语气得意洋洋。

说完,她转身欲走,紫白色的发梢带着淡淡的香气,轻轻扫过林沐风的胸口。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句带着温热气息、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如同羽毛般搔刮过他的耳廓:

“别急,沐风哥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那声“沐风哥哥”叫得百转千回,带着钩子。

夜风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燥热难当。林沐风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随即又缓缓松开,最终只是无奈地摇头,望着那道紫白身影潇洒地融入溶溶月色,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极淡、却又极真实的弧度。

而在无人注意的廊柱阴影下,凉静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掌心赫然是几个深可见血的月牙形伤口,一枚染着她鲜血的、绘制着诡异符文的黑色傀儡符,正缓缓地在她掌心化为灰烬,如同她此刻被妒火焚烧的心。

(三)

白府灵堂内,肃穆的檀香缭绕不散,却也掩盖不住那份沉重的悲凉。

白焱砾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额头紧紧抵着同样冰冷的地砖,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片哀伤之地。

七日未曾更换的麻布孝服,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惨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如同枯草般的暗黄色。

摇曳的烛火将他消瘦得几乎脱形的侧影,扭曲地投射在素白的帷幔上,像一株被凛冽风雪彻底压弯了腰、却仍倔强支撑的青竹。

“焱砾……”

慕亦碟捧着一碗温热的清粥,无声地跪坐在他身侧。青瓷碗沿映出她同样憔悴不堪、眼下一片青黑的容颜。

她不敢劝慰,只是将粥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些年来,她总是这样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无声地给予支撑。

灵柩入土那日,天空飘着细密冰冷的雨丝。

白焱砾固执地拒绝了仆人撑起的油纸伞,任凭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滚烫的泪水,肆意地冲刷着他的脸庞。

当第一捧带着湿冷土腥味的黄土落在漆黑的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他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踉跄了一下。

始终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余安,立刻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刺骨的冰凉,白焱砾的手冷得像刚从寒潭里捞出来。

“表哥……”

白焱砾嘶哑破碎的呼唤,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瞬间击中了余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眼眶也跟着酸胀起来。

余安猛地将手中的伞塞给身旁的慕亦碟,自己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泥泞的墓穴旁!

他毫不顾忌昂贵的衣袍被污泥浸染,直接用自己的袖子,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白焱砾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污痕:“哭!哭出来!白焱砾!这里没人会笑话你!给我哭出来!”

冰凉的雨幕中,新继任的白家家主,终于像一个迷途多年、受尽委屈的孩子,紧紧抓着表哥的手臂,将脸埋在他同样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悲怆,仿佛要将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误解、悔恨和失去至亲的剧痛,全部倾泻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慕亦碟手中的伞,稳稳地罩在相拥而泣的两人头顶,她自己的半边身子早已被斜飞的雨丝浸透,冰凉一片,心却因白焱砾的宣泄而感到一丝酸楚的慰藉。

(四)

半月后·楚双城南门

晨雾如轻纱,温柔地笼罩着古老的城郭,远处的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卷。

白焱砾换下了刺目的孝服,身着象征家主身份的靛蓝色云纹常服,腰间却还系着一小段未除的素白麻绳,无声诉说着未尽的哀思。

他细心地替身旁的慕亦碟拢了拢肩上的素色披风,动作轻柔。随即,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整装待发、即将远行的四人。

“三年后的今日,”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已褪去了迷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他伸出手,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慕亦碟微凉的手,十指相扣,高高举起在晨光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请诸位务必赏光,来喝我白焱砾与慕亦碟的这杯喜酒!” 阳光落在他眼中,折射出明亮的光彩。

慕亦碟白皙的耳尖瞬间染上动人的红霞,羞涩地垂下眼帘,然而发髻间那支青鸾簪却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簪头的青玉梅花欢快地闪烁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

余安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涌动着复杂而欣慰的情绪。他忽然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用力地、结结实实地给了白焱砾一个兄弟间的拥抱!两个曾经因误解和长辈偏颇而疏远多年的男子,此刻肩膀相抵,胸膛相贴。

余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表弟那曾经单薄甚至有些佝偻的脊背,如今已挺得笔直,如同历经风雨洗礼后更加坚韧的青松——那个总是别扭、叛逆的少年,终究是在剧痛中淬炼,长成了足以扛起家族重担的顶梁柱。

“有亦碟姑娘在你身边,”

余安松开怀抱,退后一步,故意模仿着白焱砾从前那副别扭傲娇的语气,眼中却带着真挚的笑意,“我这个当表哥的,总算能放心了。”

白焱砾果然被这熟悉的调侃臊得满脸通红,却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宣誓主权般紧紧攥住了慕亦碟的手,声音虽有些磕绊,却异常响亮:“那、那是自然!亦碟她……她当然是最好的!”

慕亦碟的脸更红了,轻轻掐了下他的手心。

林沐风抱剑而立,玄衣如墨,身姿挺拔如松,看着好友终于走出阴霾觅得良缘,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欣慰的弧度。怡鸢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促狭拂过他的耳垂:“沐风哥哥,瞧瞧人家白公子,比你坦率可爱多了~”

那声“沐风哥哥”叫得林沐风耳根瞬间滚烫,连忙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掩饰失态:“白家主,慕姑娘,前路珍重,多多保重。”

凉静婉独自站在最边缘的阴影里,仿佛被众人遗忘。她的指甲早已不知不觉深陷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她死死盯着慕亦碟发间那支闪烁着幸福光芒的青鸾簪,目光又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向怡鸢那只“无意间”搭在林沐风肩膀上的纤纤玉手。初升的朝阳灿烂夺目,落在她眼中却只觉得刺眼无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走了走了。”

怡鸢腰间那枚淡绿色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催促,她不耐烦地拽了拽林沐风的袖子,半拖半拉地就往官道上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却没人看见她飞快地朝慕亦碟眨了下右眼。一缕比阳光更纯粹、更温暖的金色流光,如同有生命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没入慕亦碟的心口——那是来自妖君无声的、强大的祝福。

余安最后一个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楚双城高耸的城门。晨光熹微中,白焱砾扶着慕亦碟并肩而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紧紧依偎。

他们像两株在严冬中相依为命、苦苦支撑的树,终于熬过了最凛冽的风雪,此刻枝干相触,新芽萌发,开始向着同一片天空伸展枝叶,共同迎接新的轮回。

余安忽然想起姑父白玉诚临终时,那布满血污的脸上,那抹微弱却无比释然的笑意,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灼热起来。

四道身影,两两并肩,渐渐融入官道尽头那片被朝霞染成金红色的绚烂天幕之中,如同融入了新的画卷。

白焱砾久久伫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家主大人,”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慕亦碟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回去看账本了,新一季的丝绸订单还等着您批复呢。”

白焱砾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她仰起的脸庞,晨光为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他心头那沉甸甸的悲伤,仿佛被这阳光和她的目光熨帖抚平了。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半月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好。”

在他们身后,楚双城彻底苏醒的晨钟,正悠长而浑厚地响起,一声声穿透云霄,宣告着新的一天,新的开始。钟声回荡在古老的城池上空,也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