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闵恩静的心上。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恐与慌乱,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桌沿,指腹深深嵌进木纹里,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料抠出痕迹。父亲是玉氏的重臣,哥哥素来耿直,他们从不与奸佞同流合污,母亲身体孱弱,常年汤药不离身,平日也是由嫂子照料。若是王爷平安回去,以他的狠戾,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而她身处景阳宫西偏殿,一举一动都在金玉妍的眼皮底下,家族的安危,早已与她这颗棋子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白日里令妃说过的话——“就算是舍了本宫这性命,或是丢了这宫妃的位份,只要能护住家族、护住想护的人,本宫也是在所不辞的。”令妃的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此刻竟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是啊,护住想护的人。她在这景阳宫的西偏殿孤苦无依,步步为营,所求的不过是家族平安。如今进退都是死路,倒不如放手一搏,用自己的性命,换家族的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犹豫与怯懦。她的眼神渐渐从慌乱转为坚定,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出路。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眼看向智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智贤,你附耳过来。”
智贤连忙上前一步,弯腰将耳朵凑近闵恩静的唇边,心头满是忐忑与疑惑。她能感受到主子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可话语间的内容却让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她猛地直起身,后退半步,睁大眼睛看着闵恩静,嘴唇翕动着,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主儿,这……这太冒险了!咱们与正殿离得这么近,万一被人察觉,您便会……便会万劫不复啊!”
“我知道。”闵恩静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平静却异常坚定,那里面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家族不能有事,我不能让父亲母亲因为我而陷入险境,更不能让那秘密永远成为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这景阳宫的西偏殿,既是我的居所,也是我的牢笼,唯有这般,才能破局。”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智贤的手背,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却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唯有如此,才能一举两得。既解了家族之危,也算了结了这深宫的纠缠。你不必多言,按我说的去做便是,切记,此事绝不能泄露半分,哪怕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吐露一个字——否则,便是引火烧身,不仅救不了家族,反而会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
智贤看着闵恩静眼底那抹视死如归的光芒,知道主子心意已决,再劝无益。她眼眶泛红,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入衣领,带来一阵冰凉。她屈膝对着闵恩静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却依旧恭敬坚定:“奴婢明白了。主儿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定不辜负主儿的嘱托,绝不让任何人察觉分毫,哪怕是正殿的人,也绝不会让他们看出半点破绽。”
说完,她转身快步向殿外走去,脚步急促却稳健,裙摆扫过地面的毡毯,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殿门之后。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带走了殿内仅有的一丝人气,只留下闵恩静独自一人,守着满殿的冷寂与孤灯,还有不远处正殿里那位虎视眈眈的嘉妃,以及空寂东偏殿传来的阵阵风声。
闵恩静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秋日的寒风夹杂着金桂的残香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殿内残存的茶香。她望着窗外漫天飘落的银杏叶,有的落在游廊的青石板上,有的落在东偏殿的屋顶上,还有的飘向正殿的方向,像是看着自己短暂而身不由己的宫闱生涯。那金黄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挣扎着,最终还是无声地落在地上,归于尘土,如同她身不由己的命运——从踏入景阳宫西偏殿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这宫墙内的囚徒,成了深宫棋局中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她轻轻闭上眼,睫毛上沾了一层细密的凉意,心中默念: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不能在膝前尽孝,唯有以此身换家族平安。令妃也好,嘉妃也罢,这深宫的争斗,这藏在暗处的秘密,她终究是要以自己为棋子,落子无悔了。
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的最后一丝迷茫也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她抬手关上窗户,隔绝了窗外的秋风与落叶,也隔绝了正殿方向传来的隐约动静和东偏殿的空寂风声。转身走向案前,她拿起那盏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汤的苦涩弥漫在口腔中,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再也压不过她心中那早已下定的决心。
唯有如此了。
这五个字,在她心中反复回响,成了支撑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唯一信念。深宫诡谲,生死难料,那秘密如同附骨之疽,而她能做的,便是以己之命,为家族铺就一条生路,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她自己的万劫不复。烛火依旧跳动,映着她孤绝的身影,殿内的冷寂,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决绝都吞噬殆尽,而不远处的正殿灯火通明,东偏殿空寂无声,三者映照,更显这景阳宫的深不可测与人心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