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晓色,清辉薄透,紫禁城的琉璃瓦褪去了盛夏的灼热,在晨光中晕开一层温润的金芒。檐角铜铃被带着凉意的晨风一吹,叮咚声细碎绵长,穿透宫墙的静谧,与阶前簌簌飘落的银杏叶缠在一起,添了几分清寂的秋意。翊坤宫内外收拾得整肃雅致,殿前铜鹤香炉里燃着清冽的百合香,烟气袅袅升起,缠绕着阶下最后几株盛放的玉簪花,氤氲出肃穆中藏着旖旎的气息,秋露凝在花瓣上,晶莹剔透,更显几分幽韵。
这日天色刚亮,各宫妃嫔便陆续沿着宫道前行,按位分高低自发列队,裙摆扫过铺着青石的路面,与落叶摩擦出沙沙轻响,鬓边的珠翠随着步履轻摇,叮咚声与风声、叶声交织,却掩不住各自眼底流转的暗流。
领头的是嘉妃金玉妍,一身蜜合色绣折枝海棠旗装,领口袖口滚着银线绣的流云纹,外罩一件月白薄纱披帛,风一吹便轻轻扬起,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斜插一支碧玉嵌珠花钗,珠坠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晃动,自带几分张扬气度。她步子迈得稳而快,眼角眉梢带着惯有的骄傲,仿佛周遭的秋意都近不了她的身。
身侧是愉妃海兰,湖蓝色素面旗装素雅洁净,只在衣襟绣了几缕暗银兰草纹,外搭一件浅灰绒边小坎肩,抵御初秋晨寒,鬓边仅簪一支简单的淡水珠软簪,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淡然,步履轻缓,目光只落在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不看旁人,也不惹是非。
紧随其后的是令妃魏嬿婉,杏粉色绣玉兰花旗装衬得她容光焕发,衣襟滚着浅粉色绒边,鬓边的珊瑚珠串钗流光溢彩,随着步行的动作轻轻摇曳,她步子从容,举止间透着几分精明干练,目光时不时扫过身旁诸人,暗自留意着每个人的神色。
纯嫔苏绿筠走得慢些,藕荷色暗绣兰草的旗装显得温婉随和,外罩一件米白夹纱披帛,手里攥着一方同色系绣帕,时不时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生怕行差踏错,神色间满是谨慎。
舒嫔意欢一袭青碧色旗装,腰间系着墨玉佩,走路时玉佩轻响,与铜铃声相映成趣,她步履轻盈,眉眼间带着书卷气,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风吹起她的衣袂,宛如月下青竹,不染尘俗。
顺嫔钮祜禄澜芷身着烟紫色绣暗纹云鹤旗装,衣料柔软顺滑,外搭一件银紫暗花披帛,垂眸敛目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她步子平稳,不急不缓,仿佛周遭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唯有衣上云鹤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慎嫔阿箬、晋贵人富察兰茵、忻贵人戴佳舒窈等紧随其后,各有风姿:阿箬穿了水红色绣桃花的旗装,外罩桃红薄纱披帛,透着几分娇俏;富察兰茵一身鹅黄色旗装,鬓边金步摇闪着光,外搭一件鹅黄织金小坎肩,仗着是富察氏出身,步子迈得张扬,自带几分傲气;戴佳舒窈则是月白色绣素菊旗装,外罩浅蓝夹纱披帛,显得文静温婉,步子也放得轻柔。
安常在、谨常在等低位份嫔妃规矩地跟在队尾,其中谨常在钮祜禄姈月一身雅青色暗绣竹纹旗装,外搭一件素白夹纱披帛,鬓边仅簪一支青玉小簪,全程垂眸敛目,步履轻缓无声,存在感极低,却自有一股沉静内敛的气度。而韵常在闵恩静一身浅青色旗装,衣襟绣着几簇淡白秋菊,外搭一件浅青纱披帛,往日里她总是微微抬着下巴,紧紧跟在嘉妃身侧,步履也透着几分高傲,今日却垂着眼帘,脚步有些迟缓,仿佛脚下坠了重物,神色恍惚得厉害,连鬓边歪斜的珠钗都忘了整理,脸色是掩不住的苍白,全程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沿着宫道缓缓前行,晨风吹落的银杏叶时不时落在她们的裙摆上,又被迈步的动作拂开,一路无话,唯有衣物摩擦声、珠翠碰撞声与风声交织。不多时,便到了翊坤宫前,按位分依次入内。
殿内暖意融融,与殿外的清寒截然不同,紫檀木宝座上,娴贵妃甄嬛身着枣红色绣缠枝菊旗装,外罩一件赤金暗纹罩衣,头戴累丝衔珠凤钗,凤钗上的珍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神色淡然地坐着,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仪,目光平静地望着进来的众妃嫔。
“臣妾,参见娴贵妃娘娘,娘娘金安。”众妃嫔按位分行礼,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与殿外的风声隔绝开来。
“免礼,都起来吧。”甄嬛的声音清冷平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韵常在身上稍作停留,见她起身时身形微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襟,连礼都行得有些散乱,神色依旧恍惚,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谨常在身上时,目光微顿,这位谨常在,向来沉默寡言,却总在不经意间透着几分通透,“都坐吧。”
宫女们上前摆放好茶盏,众妃嫔谢过恩,按位分坐下,殿内一时只有茶杯碰撞的轻响。嘉妃习惯性地看向韵常在,却见她依旧低着头,手指死死绞着衣襟上的秋菊绣纹,连宫女递上的茶水都没接,像是魂不守舍一般,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而将目光投向顺嫔,嘴角勾起一抹带刺的笑意。
“贵妃娘娘今日气色愈发好了,想来昨夜睡得安稳。”嘉妃金玉妍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顺嫔,“不像有些人,看似清闲自在,实则孤影自怜,毕竟这宫里的安稳,终究还是要有根基傍身才牢靠。”
顺嫔钮祜禄澜芷抬眸,神色未变,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玉扣,声音清淡如秋水:“嘉妃说笑了,臣妾只求安分度日,不像有些人,近来倒是脚步勤快,御前、各宫来回奔走,想来是为外间亲眷劳心费神,这般‘忠心’,倒是难为了嘉妃姐姐的身子,只是不知这般费心,究竟能不能遂了心愿。”
这话看似寻常,却字字暗戳戳——谁都知道嘉妃连日来常以请安为名往养心殿附近走动,偶尔还去太后宫里回话,明着是尽孝,实则多半是为玉氏王爷的事旁敲侧击。殿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都端着茶杯掩住眼底的探究。
嘉妃脸色微沉,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冷笑一声:“顺嫔这话就偏颇了,身为女子,为亲眷分忧本是分内之事,总好过有些人,同出钮祜禄氏一族,却似无根浮萍一般,反不如旁支的妹妹得家族看重,行事处处有依傍,不必自己强撑着故作清高。”
她说着,目光扫向角落里的谨常在,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提点:“就说谨常在妹妹,虽是旁支,却深得家族疼惜,行事稳妥内敛,不张扬不惹事,反倒比某些所谓的‘嫡出’更得人心,这才是聪明人的活法。”
这话明着夸谨常在,实则暗讽顺嫔不受家族重视,在宫中孤立无援。顺嫔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并未反驳,只是淡淡道:“家族分支虽多,却也讲究个缘法,强求不来。倒是嘉妃姐姐,费心为外间之事奔走,可得仔细些,别到头来,亲眷的事没办成,反倒惹得皇上心烦,得不偿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嘉妃语气拔高了几分,眼底厉色毕露,“玉氏的事,自有皇上圣断,本宫不过是尽分内之心,总好过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晋贵人富察兰茵见状,连忙帮腔:“嘉妃姐姐说得是,为亲眷分忧是美德,倒是有些人,自己没处出力,便见不得旁人忙活,真是可笑。”
颖常在巴林湄渃性子直率,最看不惯晋贵人趋炎附势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晋贵人这话就不对了,顺嫔姐姐不过是好意提醒,再说玉氏王爷逼死发妻之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已然动怒,此时过多牵涉,确实不妥。”
“你一个小小常在,也敢妄议这些事?”嘉妃怒视着颖常在,“本宫看你是规矩学坏了,连尊卑都不分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谨常在钮祜禄姈月缓缓抬眸,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嘉妃娘娘息怒,颖常在妹妹年纪小,说话直率了些,并无恶意。只是想来,亲眷之事,自有朝廷法度、皇上圣断,后宫妃嫔若是过多插手,反倒落了下乘,既显得刻意,又未必能得偿所愿。”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掠过嘉妃与顺嫔,继续道:“至于家族看重与否,终究是外间之事,宫里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自己立身正、行事稳,方能长久。旁的,强求无益。”
这短短几句话,既点破了嘉妃“奔走求情”的本质,又暗指顺嫔不必执着于家族是否重视,同时还劝住了争执,一语中的,却无半分锋芒外露。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嘉妃的怒气僵在脸上,顺嫔也收回了眼底的冷意,各自端着茶杯,一时无话——这位谨常在平日从不参与纷争,今日难得开口,却字字切中要害,让人无从反驳。
众人的目光再次下意识地投向韵常在,往日里但凡有人提及玉氏,她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嘉妃说话,可今日她却像是没听见这场暗潮汹涌的争执一般,依旧垂着头,手指绞得衣襟都起了褶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肩膀还微微发着颤,竟是一言不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