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这边,杜若是借着去御膳房取新制的绿豆糕,从寿康宫当差的旧友那儿得了信。她回殿时,甄嬛正对着窗棂整理茶盏,白瓷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听她把圣旨内容说完,甄嬛捏着茶杯的指尖顿了顿,杯底与茶盘相撞,发出声轻响,才缓声道:“固伦柔淑公主,钮祜禄氏舒赫……皇上这步棋,走得真细。”
“主儿,”杜若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甄嬛耳边,“方才路过春禧殿时,见顺嫔宫里的灯亮得比往日早,可殿门却关得严严实实——听说顺嫔晨起听了消息,连早膳都没动,连贴身宫女都被她骂退了。”
甄嬛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丝了然的冷光:“她自然不会高兴。”
春禧殿里,果然一片死寂的沉滞。顺嫔身着天青暗纹旗装,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支嵌珠银簪,簪头的珍珠在镜中泛着冷光,却半天没往发间插。镜中映出她清丽的脸,可眼底的寒意却像结了冰——前几日她才让心腹递信给相熟的御史,要借讷亲治理河工不力的由头参奏一本,本想借着这事打垮讷亲那支,好扶自己娘家上位。可谁料,皇上竟直接把姮媞公主指给了钮祜禄·舒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
“主儿,”贴身宫女木禾端着温好的燕窝进来,声音怯生生的,像怕惊着什么,“您今早还没进食,多少用些吧?仔细伤了身子。”
顺嫔猛地抬手挥开,银簪“当啷”一声砸在梳妆台上,珍珠撞得发颤,惊得木禾“扑通”一声跪下。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牙齿咬得下唇泛白,语气里裹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冷:“舒赫……皇上这是故意的!”她原以为,太后疼姮媞,定会选个体面又有实权的额驸,可皇上偏挑了讷亲的堂侄——既没让讷亲这支彻底垮台,又用个旁支来占住这桩婚事,让她想扶自己娘家的算盘落了空,更让钮祜禄氏没法拧成一股劲。
“主儿,那咱们之前托御史……”宫女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让他歇着!”顺嫔打断她,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帕角几乎被绞碎,“皇上既这么安排,就是要把钮祜禄氏拆成几股!讷亲这支、舒赫那支,还有咱们这脉,谁也没法彻底拉拢谁,自然拧不成一团。咱们若再折腾,反倒成了出头的椽子,先被皇上削了!”话虽这么说,镜中她的眼神却更冷了——她筹谋了这么久,本想借御史的参奏搅乱钮祜禄氏,结果皇上一道圣旨,就把她的局拆得干干净净,往后想再扶娘家上位,怕是难如登天。
与此同时,讷亲府的书房里,也是一片凝重的死寂。讷亲坐在紫檀椅上,手里捏着刚从宫里递来的消息,指腹反复摩挲着“钮祜禄氏舒赫”几个字,眉头拧成了川字。幕僚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大人,皇上将公主指给舒赫少爷,总归是看重咱们钮祜禄氏,这也是件体面事。”
讷亲抬眼,目光冷得像淬了冰,语气里没半分喜意:“是看重?还是分化!”他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声音在静室里格外刺耳,“舒赫是我堂侄,他那一脉与我这脉关系疏远了,皇上偏选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钮祜禄氏没有铁板一块!”他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顺嫔那边想借御史参我,皇上心里清楚得很。把公主指给舒赫,既没让我这脉彻底失势,又用个旁支来制衡,让咱们互相提防,没法拧成一团——这才是皇上的心思!”
幕僚听得后背发凉,连忙躬身:“那……那舒赫少爷那边,该怎么叮嘱?”
“让他少说话,多做事。”讷亲闭了闭眼,语气里添了几分疲惫,“皇家姻亲看着风光,实则是把枷锁。他既成了额驸,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别想着借这桩婚事往我这脉凑,也别跟顺嫔那支牵扯——皇上要的,就是他当个孤悬的棋子。”
幕僚连忙应下,退出去时,见书房外的日头虽亮,却像隔了层毛玻璃,照不进那满室的沉郁。
翊坤宫里,甄嬛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白瓷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过来。杜若站在一旁,轻声道:“主儿,顺嫔那边至今没出门,连给太后请安的牌子都递了病假,听说还把房里的玉器砸了好几件。”
“她是该静一静,想明白皇上的心思。”甄嬛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水的温意压不住眼底的清明,“皇上这纸圣旨,看似是给姮媞公主定亲,实则是把钮祜禄氏拆成了三股——讷亲这支、舒赫一支、还有顺嫔那脉。三股势力互相掣肘,谁也没法独大,自然拧不成一团,更没法威胁到皇权。”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廊下的石榴花上,“顺嫔想借御史打压讷亲,太急了些,也太小看皇上的帝王心术——皇上要的从不是‘不许内斗’,是‘可控的内斗’,是让他们永远没法齐心。”
风从窗棂吹进来,带着廊下茉莉的冷香,拂过甄嬛的衣袖。她望着窗外那株石榴花,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挣扎,又像在认命。这深宫里的婚事,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姮媞的封号,舒赫的人选,看似是太后与皇上的疼惜,实则是帝王拆分势力的刀——把钮祜禄氏这棵大树,拆成几截细枝,再难成气候。
顺嫔的算计落空,讷亲的谨慎自守,舒赫的身不由己,不过是这盘棋里的寻常动静。而她,只需守着翊坤宫的静,看着这局棋一步步往下走。毕竟这深宫之中,最稳妥的从不是争,是看——看帝王如何拆局,看棋子如何挣扎,更看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如何在拆分的缝隙里,慢慢失了方寸。
初夏的风又吹了一阵,廊下的石榴花晃了晃,落下片朱红花瓣,悄无声息地贴在青砖上,像滴没来得及拭去的血,也像段被拆得零碎的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