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酒的醇香在暖融融的殿宇间漫得愈发浓烈，混着百合香与炭火的暖意，缠在每个人的衣袂间。宫灯的光透过明角纱，在紫檀木长桌的纹路上淌着，映得杯盏中晃动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连外殿宗亲们谈笑声里的拘谨，都被这年节的暖意融去了大半。内殿的妃嫔们也松快了许多，纯妃指尖捻着一方绣着腊梅的素帕，正与愉妃低声说着：“前日去御花园，见东角那株朱砂梅开得最盛，枝桠都快探到抄手游廊了，改日得闲咱们一同去赏？”愉妃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那是只白瓷暗纹杯，杯沿描着细巧的青线。令嫔捧着茶盏坐在一旁，偶尔搭话时，眼底的鲜活像极了春日里刚抽芽的柳丝，她手中的茶盏里飘着两片茉莉，茶汤清浅，衬得她腕间的银镯子愈发亮。
唯有金玉妍，指尖反复摩挲着腕间赤金嵌红宝的镯子，冰凉的宝石贴着肌肤，却压不住她心底的盘算。她的目光总像带着钩子，时不时飘向皇上的方向，见弘历正在低声吩咐李玉，嘴角便悄悄勾了勾——她特意从玉氏故国请来的乐师与舞者，今日总该派上用场了。
终于，她放下酒杯，银质酒壶与桌面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恰好打断了殿内的闲谈。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能让殿中每个人都听清：“皇上，今日玉氏使臣远道而来，恰逢除夕团圆夜，臣妾前几日特意让人请了玉氏的乐师与舞者，排了支故国歌舞，想为这宫宴添些喜乐，不知皇上是否愿赏脸一看？”
弘历闻言抬眼，目光落在金玉妍身上，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他倒好奇，这玉氏歌舞究竟有何特别。他抬手虚扶了一下，笑道：“嘉贵妃有心了，既已备好，便宣来吧。”
金玉妍眼底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连忙示意宫人传舞。不多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八位舞者鱼贯而入——她们穿的是玉氏传统的服饰，上身是浅紫色短襦，领口与袖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菊纹，用的是银线，在灯影下泛着柔和的光；下身是曳地的深紫色长裙，裙裾绣着云鹤纹，走动时裙摆轻轻扫过地面，像极了云絮飘拂；腰间系着天青色丝绸腰带，带尾缀着两颗小巧的白玉佩，走动时玉佩相撞，发出“叮咚”的轻响，与腰间的银铃互为呼应。她们的发髻梳得是玉氏女子最常见的垂肩盘髻，发间插着银质簪子，簪头缀着细小的珍珠串，随着舞步轻轻晃着，颗颗珍珠都似含着光。
殿中原本奏着的清宫雅乐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玉氏特有的乐器——伽倻琴的弦音清亮柔婉，长鼓的节奏轻快，还有竹笛的音色透着几分悠远，三种声音叠在一起，瞬间将殿内的氛围拉向了千里之外的玉氏故国。舞者们踏着细碎的舞步起身，双臂舒展时像极了展翅的仙鹤，手腕轻转间，短襦的袖子划出柔和的弧线；旋转时，深紫色长裙散开，裙上的云鹤纹似要飞起来一般，腰间的玉佩与银铃随着舞步轻响，和着乐声，竟让殿内多了几分异域的灵动与温柔。
外殿的玉氏使臣们见此，纷纷放下酒杯，目光紧紧追着舞者，指尖甚至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叩桌面。使臣之首的眼眶微微泛红，望着舞者的裙摆，仿佛看到了家中妻女缝制的同款衣裙——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故国模样，是异乡夜里最念想的风景。
一曲终了，舞者们屈膝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而后退至殿侧。玉氏使臣之首再也按捺不住，连忙起身，对着弘历拱手躬身，语气里满是激动与恭敬：“皇上！这支歌舞让臣等仿佛回到了玉氏故土，连乐声里的调子，都与臣家乡的集市上一般无二！嘉贵妃娘娘既念着故国，又能为两国情谊费心，这般贤德通透，实在难得啊！”
弘历听着这话，龙颜大悦。他抬手示意使臣落座，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玉氏使臣的认可，既是对金玉妍的赞许，更是对大清天威的臣服。“使臣不必多礼，”他笑道，“今日是除夕，本就该君臣同乐，共享团圆。嘉贵妃能有这份心，也是她的妥帖周到。”说罢，他特意看向金玉妍，眼底的赞许毫不掩饰。
金玉妍连忙起身，屈膝谢恩，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故作谦卑：“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想着使臣们离家日久，许是念着故国，便寻了些玉氏的乐舞，能让大家欢喜，便是臣妾的福气，‘贤德’二字，臣妾实在不敢当。”话虽如此，她的腰板却挺得更直了，目光扫过内殿妃嫔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炫耀——你看，连玉氏使臣都赞她，连皇上都夸她妥帖，这后宫里，谁还能比她更得人心、更懂讨喜？
就在这欢洽的时刻，主位旁的太后忽然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些，连握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晃了晃。弘历眼尖，最先注意到，连忙俯身过去，声音里满是关切：“皇额娘，可是坐久了身子乏？要不要靠一会儿？”
太后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坐半个时辰便觉得头沉。你们接着热闹，哀家先回寿康宫歇着，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弘历哪里肯让太后独自回去，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托着太后的胳膊，生怕她脚下不稳：“儿子送皇额娘出去。”又转头吩咐宫人：“快备上暖轿，轿里多铺两层狐裘垫，再让寿康宫的人提前备好参茶与暖炉，仔细伺候太后歇息。”
宫人们连声应下，忙不迭地去准备。太后在弘历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语气轻柔：“你们不必多礼，好好陪皇上吃酒、看舞。”众人连忙起身行礼，目光追着太后的身影出了殿门，直到暖轿的帘子落下，才渐渐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