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转过身，眼底有红血丝，语气里满是疲惫：“曦月快不行了，朕已晋她为皇贵妃，你安排一下，咱们提前回宫，也好送她最后一程。”
甄嬛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明——高曦月的病，本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齐汝的药虽没明着下毒，却都是些温补却不治本的方子，偏她性子郁结，身子早被熬空了，如今再有五公主的事在中间这么一搅，倒让这结局来得更快。只是眼下有件棘手的事：纯妃昨日刚因三阿哥的事被弘历斥责，罚了一个月的俸禄，此刻正闭门思过，哪里还有颜面出来理事。
“皇上，纯妃妹妹近日身子不适，怕是难以担此任。”甄嬛斟酌着开口，语气平和，却句句周全，“臣妾想着，不如让愉嫔、舒贵人和魏贵人一同帮忙——海兰沉稳，可管车马调度；舒贵人细心，能整理宫中人的行装；魏贵人机灵，可协调沿途的侍卫太监。三人分工，既稳妥，也快些。”
弘历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挥了挥手：“你看着安排便是，越快越好。”
甄嬛回了上下天光，便叫了海兰，还让人去请舒贵人她们。海兰来得最快，一身素色衣裙，头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见了甄嬛，便知是为了回宫的事：“姐姐放心，车马和随行人员的名单，臣妾这就去拟，定不会出岔子。”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已经记了几行字——原来她早有准备，知道秋日回宫是常事，早把各宫的人数、车马数记在了心里。
舒贵人随后也到了，手里提着个青布包，里面是厚厚的清单：“姐姐，臣妾已让人清点了太后和皇上的常用之物，瓷器都用棉絮裹了三层，字画也用锦盒收好了，只等装车。”她翻开清单，上面一笔一画记得清楚，连太后常用的那只汝窑杯，都特意标了“随侍携带，不可装车”。
最后来的是魏贵人，她刚从御膳房过来，手里还提着两盒绿豆糕：“姐姐，沿途的膳食臣妾跟御膳房交代好了，太后脾胃弱，让他们多备些小米粥、山药糕，皇上近日劳心，备了些清润的莲子羹、百合汤。”她说着，打开食盒，绿豆糕的清甜飘出来，冲淡了几分凝重。
三人分工明确，不过半日，回宫的事宜便安排得妥妥当当。海兰拟好了车马名单，舒贵人清点完了行李，魏贵人也敲定了沿途的驿站——连哪个驿站该备热水、哪个驿站该换马匹，都写得明明白白。
三日后清晨，圆明园的宫门刚开，车马便已在宫门外排起了长队。太后穿着件酱色的织金夹袄，由宫女扶着上了马车，甄嬛陪在一旁，时不时伸手扶一下，轻声问“太后可有不适”。太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轻声叹道：“这园子里的花，开得再艳，也不如宫里的实在。”
弘历骑在马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里格外显眼，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望了眼圆明园的方向，那里的梧桐叶已经落了几片，像极了翊坤宫那盆茉莉掉的叶子。“出发吧。”他对身后的侍卫说，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总想着，或许能赶得及，能再见高曦月一面。
马车辘辘，沿着官道往紫禁城去。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像在数着时辰，可每一声，都显得格外慢。弘历时不时会勒住马，回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随行的太监见了，便上前回话：“皇上，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紫禁城了。”
“一个时辰……”弘历低声重复着，指尖捏着缰绳，指节泛白。他想起高曦月刚入王府时的模样，穿着粉白色的旗装，站在王府花园的桃树下，笑着朝他行礼，眼里的光比桃花还亮。那时候的她，还不会畏寒，还不会日日喝药，还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甄嬛坐在太后身边，见弘历这般模样，便轻声安慰：“皇上别急，皇贵妃娘娘定能等皇上回去的。”太后也叹了口气，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曦月这孩子，一辈子争强好胜，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但愿能撑到咱们回去，见最后一面。”
可命运偏不遂人愿。
离紫禁城还有不到十里地时，一辆快马从京城方向奔来。马上的太监头发散乱，衣袍上沾着尘土，连马都跑得浑身是汗，嘴里吐着白沫。他刚到弘历马前，就从马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上……皇贵妃娘娘……方才在咸福宫……薨了。”
弘历的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他盯着那太监，像是没听清，声音哑得厉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监磕了个头，眼泪混着尘土往下流，糊得满脸都是：“回皇上……皇贵妃娘娘午时刚过就没了气息……茉心姑娘说，娘娘最后还喊着皇上的名字，喊了好几声……”
风从官道上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弘历望着不远处紫禁城的角楼，朱红色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高曦月最后时日里的脸色。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疼。
甄嬛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皇上，咱们先回宫吧，总得给皇贵妃娘娘办个体面的葬礼。”
弘历点了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马鞭。他的动作很慢，像提了件极重的东西，指尖碰到马鞭的瞬间，才觉出自己的手在抖。马车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次，谁都没再说话。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重，像在为高曦月送葬。
咸福宫的那盆茉莉，此刻怕是早已彻底枯了。花瓣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插在泛着黑褐色的泥土里，像极了高曦月的一生——盛放过，也凋零过，最后只留下一段无人知晓的遗憾，藏在紫禁城的红墙里。风一吹，那段遗憾便随着落叶，随着晚归的飞鸟，渐渐散了，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