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丧仪结束(1 / 2)

晨光初透紫禁城时,长春宫的晨雾还裹着三分凉意,像一层揉碎的素纱,黏在朱红宫墙与雕花廊柱上。檐角垂落的白幡被风掀起细褶,簌簌声漫过空旷的庭院,竟比宫人们压抑的啜泣更显凄清——这一日,是孝贤皇后丧仪的最后一日,整座长春宫已在素白里浸了月余,连阶前那几株往年四月开得灼艳的海棠,如今也被浅素纱幔轻轻罩着,只隐约透出几分黯淡的绿,连风过都不敢摇落半片叶。空气中弥漫着线香与纸钱燃尽的气息,不是寻常香火的暖,是带着焦苦的冷,一层层压在人心头,连呼吸都觉得沉。

巳时初刻,司礼监的铜钟在宫墙外敲了三下,浑厚的声响穿过晨雾,落在长春宫正殿门前。丧仪的最后一轮祭奠,终于要开始了。

弘历身着一袭石青色缂丝素服,衣料上暗绣的龙纹被素线压得极淡,只在晨光下才显露出几缕若有若无的金线。腰间系着的白腰带有些发硬,垂在膝前,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絮上,鞋底蹭过青砖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身后跟着的后宫妃嫔们,皆着月白色素裙,裙摆扫过地面,织成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娴贵妃甄嬛走在妃嫔之首,她身姿本就挺拔,今日虽卸了所有华饰,只在发髻上簪一支羊脂白玉簪——簪子是素面的,只顶端雕了朵极小的兰草,却衬得她脖颈线条愈发修长。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尖贴着素裙的缝,连走路的步幅都分毫不差,稳得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唯有偶尔掠过灵位的目光,才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纯妃苏绿筠跟在甄嬛身侧稍后些,素裙领口衬得脸色偏白,手里攥着的素帕被指尖绞出细褶,却不是全然的紧张。垂着眼帘的间隙,她会极快地扫一眼甄嬛挺直的脊背,那目光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打量,随即又落回鞋尖,只是眼底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亮,像是在默默盘算着什么。待裙摆不小心蹭到廊柱,她抬眼致歉时,目光会若有似无地往弘历的方向飘一下,见他未曾留意,才又垂下眼,指尖轻轻抚平帕子上的褶皱,动作慢了半拍,刻意维持着端庄稳妥的模样,像是盼着被谁看进眼里。

再往后,是嘉妃金玉妍与顺嫔。嘉妃今日穿的素裙袖口绣着几缕暗银线,晨光下若隐若现,不细看只当是素服的寻常纹路。她走得比旁人略快些,裙摆晃动的幅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轻佻,又能让人注意到她的身姿。偶尔抬眼扫向甄嬛时,眼底没有单纯的掠过,反而带着一点极细的评估——看甄嬛交叠的双手、垂落的睫毛,甚至弘历与甄嬛之间的距离,随即飞快垂下眼,唇角那抹悲戚淡了一瞬,又迅速加深,只是指尖会无意识地在袖口暗银线上轻轻划一下,像是在梳理心里的盘算,连呼吸都比旁人稳了几分,藏着几分胸有成竹的克制。

顺嫔依旧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双手紧紧贴在身侧,肩膀微缩,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的手指没有颤抖,反而是微微蜷缩着,像是在克制什么。她垂着头,目光却不是落在鞋尖,而是悄悄跟着弘历的脚步移动,看他走得快慢,看他何时抬眼,连宫人们走动的声响都能让她眼底掠过一丝琢磨。待嘉妃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又会立刻把眼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仿佛还是那个怕惊扰场合的妃嫔,只有鬓边垂落的碎发随着她极轻的吸气微微晃动,泄出一点不寻常的镇定,像是在默默观察着周遭的每一处动静。

众人依次在灵位前站定。供案上的白烛燃得正烈,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烛泪顺着描金烛台蜿蜒而下,先是透明的,落在台面上便凝住,成了乳白的痕,像一道道冻住的泪。灵位上“孝贤皇后”四个鎏金大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多了几分沉郁。

“拜——”司仪官的声音苍老而洪亮,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在殿内荡开层层回响。

弘历下意识地顿了顿——风中凉气透过素服渗进来,竟让他想起孝贤皇后在世时,冬日里为他暖好的锦垫。他从供案上取过三炷香,指尖捏着香杆,指节泛白,动作慢得近乎凝滞。香火燃出的青烟细细袅袅,绕着他的指尖转了一圈,才缓缓升向殿顶。待将香插入香炉时,他的目光又落在灵位的字上,眼底原本压着的红意瞬间涌了上来,连眼尾都染了层薄红,只是那情绪被他死死攥着,没让一滴泪落下来。

身后的妃嫔们跟着唱和声跪拜。甄嬛屈膝时身姿依旧端正,裙摆铺在青砖上,像一片展开的月白绢;纯妃起身比往日慢了些,膝盖离开青砖时特意抚平了裙摆的褶皱,目光在弘历的背影上停了一瞬,才垂眼站好;嘉妃跪得略快,膝盖触地的力度刚好,既不显得不敬,又比旁人早半分起身,指尖理了理袖口,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审视;顺嫔磕头时虽还是闷响了一声,却没有慌忙按膝头,反而先抬眼扫了下弘历的反应,见他未看过来,才又低下头,手指悄悄舒展开,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在调整姿态。衣裙摩擦青砖的“窸窣”声,在殿内此起彼伏,却更衬得这空间静得吓人,连每个人藏在心底的心思,都仿佛被这寂静放大了几分。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晃动。

弘历的余光扫过去——是病弱的高曦月。她被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搀着,胳膊搭在宫人的小臂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高曦月本就身形单薄,今日穿了素服,更显得肩背削瘦,领口露出的脖颈细得像一折就断。她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连唇瓣都没了血色,唯有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方才跪拜时,她抬手的动作极慢,若不是宫人在旁托着她的小臂,那手怕是连香都举不稳。此刻起身,她的身子晃了晃,像被风吹得要倒,脚尖无意识地蹭了蹭青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耳边的素色耳坠。

弘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他看见她攥着宫人衣袖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圆润,却因为用力而嵌进了宫人的衣料里;看见她眼底的疲惫,连强撑的悲戚都淡了几分。随即,他的目光又移开,扫过甄嬛挺直的脊背,纯妃垂眼时偶尔抬起的睫毛,嘉妃微抿的唇瓣下不易察觉的轻颤,顺嫔紧绷肩膀下悄悄移动的脚尖,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审视——这后宫的人,各有各的模样,也各有各的心思,即便是在这样肃穆的场合,也藏不住。

祭奠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司仪官唱喏“送灵——”,殿外传来宫人抬棺的脚步声,才算是到了最后一程。孝贤皇后的棺椁是用金丝楠木所制,漆色沉郁,棺身上雕着缠枝莲纹,此刻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宫人稳稳抬着,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木棺与青砖摩擦的声响,沉闷得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曦月实在撑不住了,棺椁刚一移动,她便轻轻咳了两声,身子又晃了晃。宫人见状,忙半扶半搀着她往外走。她的脚步虚浮,脚尖几乎拖在地上,走了两步,还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灵位的方向,却连头都没抬稳,就被宫人扶着转过了廊柱,只留下一道纤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其余的妃嫔还要留在原地,等棺椁彻底移出长春宫。甄嬛依旧站在首位,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指尖轻轻摩挲着素裙的暗纹。当棺椁从她面前经过时,她抬了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有对逝者的敬重,有对后位空悬的了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那情绪快得像流星,转瞬就被她压回了眼底,只余下一片沉稳。

纯妃始终垂着眼,手指却不再是单纯捻着裙摆,而是轻轻掐着裙角的绣线,那力道极轻,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棺椁经过时,她的呼吸慢了半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光,像是在想什么,待棺椁走远些,才又缓缓舒了口气,指尖松开裙角,留下一点浅浅的掐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