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语气愈发谨慎:“微臣昨日整理太医院的旧方归档,偶然翻到齐太医之前给慧贵妃娘娘开的调理药方。慧贵妃素来体寒,冬日里手脚冰凉,齐太医给她开的本是温补散寒的方子,可微臣仔细核对剂量与配伍后发现……那方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甄嬛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茶盏,杯沿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高曦月现在还怀有身孕,宫里还特意赏了不少滋补的药材,人人都道慧贵妃得偿所愿,怎么会突然冒出药方有问题?她转念一想,又记起之前高曦月的镯子,毕竟那镯子是皇后当年所赠。自那以后,高曦月便与皇后撕破了脸,从前事事依附,如今反倒处处争锋,连请安时都常与皇后别苗头。
“那方子表面上是治疗寒症,实则在温补药材里掺了两味‘耗气散血’的药。”江与彬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额上的汗越冒越多,“是‘凌霄花’和‘藏红花’,剂量都极轻,与其他药材配伍后,寻常太医就算看了方子也察觉不出异样。可长期服用,会一点点掏空身子的根基,尤其伤女子元气。慧贵妃本就体虚,按常理说不易有孕,如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怀上了,只怕……只怕这胎很难坐稳,就算侥幸怀到生产,也会拖垮她的身子,甚至有性命之忧。”
甄嬛沉默了。暖阁里静得能听见地龙里木炭炸裂的脆响,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脑海里飞速运转:齐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素来谨小慎微,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擅自改动贵妃的药方。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是皇后?可高曦月如今已与她反目,若真要下手,未免太明显。还是另有他人?比如那些看不惯高家势力的朝臣,或是后宫里其他觊觎高位的妃嫔?
可无论是谁,这浑水她都不能蹚。高曦月背后有高家的势力,父兄皆是朝堂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贸然介入,无论查到谁,都会被当成棋子,甚至引火烧身——皇后会猜忌她挑拨离间,高家会怀疑她暗中加害,最后反倒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沉稳,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宫知道了。这件事,你也绝不能对外说一个字,连一丝怀疑都不能露。往后给六阿哥请脉,也莫要再提半个字,就当你从未见过那张方子。”她抬眼看向江与彬,目光锐利如刀,“慧贵妃的事,牵扯甚广,盘根错节,不是我们能随便插手的。明哲保身,不卷入这滩浑水,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江与彬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甄嬛的顾虑——这后宫里,有些事看见不如看不见,知道不如不知道。他连忙躬身应道:“微臣明白,定不会多言半句,更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你先退下吧,按往日规矩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即可,不必多添药材。”甄嬛挥了挥手,眼底的复杂与凝重渐渐隐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从未发生。
江与彬收拾好药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惢心进来时,见甄嬛正对着案上的两张药方出神,窗外的雪沫落在窗棂上,与霜花融在一起,模糊了窗外的枯枝。
“娘娘,江太医走了。”惢心轻声禀报。
甄嬛“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拂过药方上的墨迹,忽然抬眼道:“不必烧了。”
惢心一愣——往日里这类隐秘的方子,主子向来是烧了干净,今日怎会改了主意?
甄嬛没有解释,只是从惢心手中接过那两张药方,指尖拂去宣纸上的浮尘,转身走到妆台边。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匣面上雕着缠枝莲纹样,锁扣是一枚小巧的银制梅花。随后,她缓缓合上匣子,扣上银锁,又将木匣推回抽屉深处,用一本厚厚的《诗经》挡住。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重新走到窗边。窗外的雪下得密了些,将庭院里的腊梅枝染成了白色。她望着那株腊梅,眸色深沉:舒贵人的药,得想个法子悄悄换了,不能让她再被蒙在鼓里;可这两张药方,也得好好收着——待将来有机会,亲口告诉舒贵人真相,让她看清那所谓“恩宠”的真面目。
至于高曦月的事,便让它随这风雪去吧。这后宫的路,从来都是一步错、步步错,不蹚浑水,才能走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