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月何等精明,瞬间就听出了话里的陷阱,当即把翡翠手链往榻边一丢,冷了脸:“嘉嫔休要在这儿搬弄是非。本宫虽是贵妃,却也得听皇后娘娘的调度,哪敢逾矩?你这般能言善辩,不如亲自去养心殿找皇后娘娘说去,说不定她见你心诚,真能准你去侍疾呢。”
这话像块石头,堵得金玉妍哑口无言,她讪讪地笑了笑,拢了拢鬓发,没再敢多言。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龙涎香的烟气在阳光里缓缓浮动。舒贵人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这会儿见气氛尴尬,便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行了一礼:“娘娘,嫔妾宫中还有些事情要打理,先行告辞了。”
待舒贵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高曦月对着她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轻嗤一声:“真是个古怪的性子,来了半天没说三句话就要走,合着是来咸福宫看光景的?也不知皇上当初怎么封了她。”
顺嫔连忙端起桌上的酸梅汤,亲手递到高曦月面前,声音柔得像浸了蜜:“娘娘别跟她一般见识,舒贵人素来就是这孤僻模样,哪懂咱们对娘娘的敬重?再说了,如今皇后娘娘在养心殿侍疾,把后宫的事都交给您打理,这后宫可不就等于是您的天下了?”
高曦月端着酸梅汤的手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却还假意谦虚:“这话可不敢乱说,还有娴贵妃呢,皇后娘娘说了让咱们二人共同打理,怎么就成本宫的天下了?”
“娴贵妃?”顺嫔捂嘴轻笑,眼波流转间全是奉承,“娘娘您忘了?娴贵妃还在翊坤宫坐月子呢,六阿哥还没满月,软乎乎的一小团,她这会儿怕是连抱孩子都费劲儿,哪有心思管咱们这些琐事?就算皇后娘娘说了让她协同,到头来还不是得听您的调度?您呀,才是这后宫现在真正的当家人。”
这番话说得高曦月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连喝酸梅汤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虚荣心被彻底满足,她当即放下碗,拍了拍手:“既然皇上病重,咱们做妃嫔的也该尽份心意。传本宫的话,宫中各宫每日都要抄《金刚经》祈福,为皇上祷告安康。除了尚在月中的娴贵妃,其余各宫都得照做——抄好的佛经每日由小太监汇总送至咸福宫,本宫要亲自查验。另外,每日都得茹素,不许沾半点荤腥,以示虔诚。”
旨意传下,后宫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佛经诵读声。永和宫的玫贵人对着经文皱紧眉头,笔下的字歪歪扭扭,心里暗骂茹素清苦;景阳宫的嘉嫔让宫女代抄了大半,自己只描了个落款,却也不敢敷衍;唯有高曦月自己,每日晨起便净手焚香,一笔一划地抄写,虽笔力柔弱,却字字认真。晨钟暮鼓间,一摞摞抄写工整的佛经被送到咸福宫,素色的斋饭成了各宫餐桌的常态,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素食香气。
好在弘历的病情果然如太医所言,并无大碍。富察琅嬅在养心殿寸步不离,每日亲自守着他喝药,夜里也只在旁边的软榻上小憩,衣不解带地照料。弘历避开了繁杂的朝政,每日闭目养神,偶尔和富察琅嬅说几句话,不过一个月光景,小臂上的红疹便渐渐消退,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连说话都有力气了。
痊愈那日,弘历刚能下床走动,高曦月便让人捧着厚厚的一摞佛经进了养心殿,禀报了后宫抄经茹素之事。弘历拿起最上面一本,见是高曦月的字迹,虽算不上苍劲,却透着十足的认真,又翻了几本,嘉嫔的字迹工整却少了几分虔诚,顺嫔的更是墨迹浓淡不均。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温声道:“慧贵妃倒是有心了,难为她想得这般周全。”
自那以后,弘历的身影便频繁出现在长春宫与咸福宫。去长春宫时,多是黄昏时分,他会陪着富察琅嬅坐在廊下,看璟瑟追着蝴蝶跑,听她说些后宫琐事,偶尔还会接过宫女递来的针线,笨拙地试着缝几针;去咸福宫时,常是午后,高曦月会备好他爱吃的桂花糕,陪他聊些诗词字画,或是弹一段琵琶给他听,气氛总是轻松惬意。
至于其他宫殿,却渐渐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景阳宫的嘉嫔每日让宫女把庭院里的茉莉都摘下来,撒在殿内各个角落,盼着花香能引皇上驻足,可等来的只有风吹花瓣满地狼藉;永和宫的玫贵人每日清晨都亲手做皇上爱吃的芙蓉糕,让小太监送去养心殿,却总被原封不动地退回,糕子放凉了又重做,循环往复,最后只能分给宫人们吃掉;连往日里偶尔能得圣宠的舒贵人,宫门前的石板路都渐渐蒙了尘,只有风吹过廊下的宫灯,发出孤零零的“吱呀”声响。
后宫的恩宠,从来都是这般聚散无常。一场疥疮,不仅牵动了龙体安康,更像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改写了各宫的境遇。长春宫的暖意、咸福宫的热闹与其他宫殿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让这暗流涌动的宫廷,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