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刚卷着廊下蔷薇的甜香吹暖宫墙角落,一则消息便如惊雷般炸响在后宫上空——皇上弘历得了疥疮。养心殿的小太监踩着碎步奔出宫时,衣襟还沾着殿内的药气,短短半个时辰,这消息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般漫过各宫朱门:永和宫的玫贵人正对着铜镜描眉,听闻时手一抖,胭脂笔在脸颊划出一道红痕;景阳宫的嘉嫔刚接过宫女递来的冰镇酸梅汤,指尖猛地攥紧瓷碗,汤水晃出溅湿了素色裙摆;连翊坤宫月子里的甄嬛,也让惢心扶着坐起身,眉宇间凝起几分忧色。
原本因六阿哥永瑢降生而浮动的喜气,瞬间被惶惶不安压得无影无踪。储秀宫的小宫女端茶时慌了神,青瓷茶盏“哐当”砸在金砖地上,碎成几瓣;寿康宫的老嬷嬷攥着佛珠的手不停发抖,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各宫往来的太监宫女都下意识加快脚步,碰面时也只匆匆点头,连话都不敢多讲。疥疮传染性极强,皇上龙体违和已是天大事体,万一在这宫墙四合的地方蔓延开来,怕是要掀起一场大乱。
长春宫的富察琅嬅得知消息时,正握着璟瑟的小手教她描红。狼毫笔刚落在宣纸上,还没勾勒出笔画轮廓,“啪”地一声便坠了下去,浓黑的墨汁迅速晕开,像一块化不开的阴云。她指尖发凉,竟没察觉鬓边的东珠步摇因起身太急,撞得叮当作响,只对着门外高声吩咐:“快!备凤辇!传太医院院判即刻去养心殿候着!”往日里端庄持重的语气,此刻裹着难掩的急切,连裙摆扫过凳脚都顾不上理会。
凤辇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宫人们跪伏在两侧,头埋得极低,没人敢抬头看皇后娘娘紧绷的侧脸。抵达养心殿时,殿外已围了层层宫人,个个屏息敛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富察琅嬅掀帘而入,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弘历正半靠在铺着明黄锦缎的龙床上,双目微阖,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裸露的小臂上隐约可见连片的淡红色红疹,看得她心口一紧。几位太医跪在床前诊脉,见她驾到,忙不迭起身行礼,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碎声响。
“皇上怎么样了?脉象稳不稳?”富察琅嬅快步走到床前,目光死死锁在弘历脸上,声音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又怕惊扰了他,指尖在半空顿了顿才收回。
为首的齐院判躬身回话,指尖还沾着诊脉的余温,语气尽量放得沉稳:“回皇后娘娘,皇上是连日处理朝政积劳成疾,又恰逢近日心绪不宁,郁气郁于内,外邪趁虚而入,才诱发了疥疮。万幸龙体底子厚实,暂无大碍,只是必须安心静养,断不可再劳心费神,更不能受半点惊扰。”他话锋一转,神色陡然郑重,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只是这疥疮传染性极强,后宫妃嫔若都想着来侍疾,人员繁杂不说,一旦有一人沾染,怕是要迅速蔓延全宫,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富察琅嬅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悄悄蜷缩起来。她身为中宫,此刻最忌慌乱——皇上病重,后宫若先乱了,才是真的祸事。她定了定神,转向殿外候着的总管太监,声音清亮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传本宫懿旨:各宫妃嫔即刻起安守本宫,不得擅自踏出宫门半步,更不许前往养心殿探视侍疾;宫中所有宫人非必要不得跨宫走动,各宫院门每日三次用艾草熏洗,宫中人每日报备体温,一旦出现红疹、瘙痒迹象,即刻隔离诊治,严防疫病扩散!”
“奴才遵旨!”总管太监领命,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殿。富察琅嬅又看向床榻上的弘历,他似乎被外面的声响惊动,眼皮微微动了动。她何尝不知疥疮凶险,可皇上身边怎能没有亲近之人照料?“齐院判,即刻备些预防的汤药,本宫要在此侍疾。”
“娘娘万万不可!”齐院判惊得连忙磕头,“您身子素来不强健,早年落下的寒症还没好利索,万一被传染,不仅自身安危堪忧,后宫更是没了主心骨啊!”
“皇上是天下之主,本宫是中宫皇后,他病重时,本宫岂能置身事外?”富察琅嬅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后宫之事,交由慧贵妃与娴贵妃共同打理。慧贵妃持重,娴贵妃聪慧,二人相辅相成,定能稳住局面。”说罢,她示意宫女取来干净的棉帕,蘸了微凉的井水,轻轻为弘历擦拭额角的汗珠,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再无半分犹豫。
养心殿的懿旨如长了翅膀般传遍后宫,各宫虽人心惶惶,却也只能遵旨闭门。唯有咸福宫热闹得不同寻常——慧贵妃高曦月得了皇后嘱托,成了暂时的后宫主事者,永和宫的玫贵人、景阳宫的嘉嫔、还有顺嫔等人,都借着“探望贵妃、请教宫务”的由头,聚在了这里。
殿内熏着浓郁的龙涎香,试图盖过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味,也压下众人心里的不安。玫贵人端着茶盏,指尖反复摩挲着青花盏沿,茶凉了也没喝一口,放下杯子便皱着眉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急切:“贵妃娘娘,您说皇上这病真的不妨事吗?嫔妾在永和宫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皇上的龙体,真想立刻去养心殿伺候,哪怕端茶递水也好啊!”
高曦月斜倚在铺着孔雀绿锦垫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链,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斜睨了玫贵人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皇后娘娘没传懿旨吗?皇上得的是疥疮,沾着就传染。你要是真不怕死,尽管去养心殿门口跪着哭求,看皇后娘娘会不会心软放你进去——别在这儿跟本宫说这些没用的。”她素来瞧不上这些人趋炎附势的模样,这会儿更是懒得敷衍。
景阳宫的嘉嫔金玉妍立刻往前凑了凑,拨弄着腕间的赤金镯,镯子叮当作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贵妃娘娘这话说的,嫔妾们哪有胆子违逆皇后娘娘的懿旨?只是您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在后宫里的分量谁不知道?您说一句话,比咱们这些人的千言万语都管用。要是您肯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咱们还能轮着去给皇上请安呢。”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暗戳戳地想把高曦月架到“违抗懿旨”的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