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纯妃生女(1 / 2)

初春时节的紫禁城,终于褪去了隆冬的凛冽。檐角的铜铃被温软的春风拂过,清响里裹着几分嫩生生的暖意,墙根下的冻土早已酥软,偶有几株冒尖的草芽,怯生生地探着嫩黄的脑袋。钟粹宫内,暖阁的地龙早已烧得妥帖,驱散了料峭春寒,空气中弥漫着老山参炖出来的醇厚香气,还掺着一丝淡淡的乳香,沁得人心里都暖融融的。

锦榻上铺着簇新的月白软缎,绣着几枝含苞的玉兰,针脚细密得不见线头。纯妃苏绿筠斜倚在填了鹅绒的引枕上,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脸色虽带着产后未褪的苍白,唇上却点了浅浅的胭脂,眼底更是盛着化不开的温润笑意——两个时辰前,她刚诞下一位小公主,哭声清亮得像檐下的铜铃,扰得整个钟粹宫上上下下都浸在添丁的喜意里,连洒扫的宫人走路都带着轻快的脚步。

近午时分,明黄的仪仗自宫门外逶迤而来,明黄色的旗幡在春风里轻轻招展,远远便透着皇家的威仪。弘历一身常服,腰间系着明黄丝绦,未及宫人通传,便迈着快步踏入暖阁,身后跟着李玉。李玉躬身垂首,脚步轻得像猫。

“纯妃身子可大安了?”弘历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轻快,目光越过榻边的宫人,径直落在锦榻内侧的婴儿襁褓上。那襁褓是江南进贡的云锦所制,绣着缠枝莲纹,莲瓣间还缀着细小的珍珠,裹着小小的婴孩,只露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眉眼弯弯,竟有几分纯妃的温婉秀气,连睡着时,小嘴角都微微抿着,像是在笑。

纯妃见状,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刚撑着手臂坐起一点,就被弘历伸手按住肩头:“免了,刚生产完,好生歇着。”他的掌心带着暖意,按在肩头稳稳的,语气里满是关切。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李玉早已识趣地走上前,让嬷嬷将襁褓轻轻递到弘历臂弯里。

弘历素来威严的眉眼,在触到襁褓的那一刻瞬间柔和下来,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暖了几分。他托着襁褓的手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孩柔软的脸颊——那皮肤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惹得小家伙在睡梦里皱了皱鼻子,发出一声软糯的咿呀,小拳头还挥了挥,像是在抗议被打扰。

“皇上,给公主赐个名吧。”纯妃轻声说道,指尖捻着衣角的玉兰花绣纹,语气里藏着几分羞涩的期许。她知道,皇上的赐名,不仅是对公主的认可,更是对她如今恩宠的加持。

弘历凝视着怀中的女儿,眉头微蹙,似在沉吟,片刻后,眸中忽然闪过一抹笑意,语气轻快起来:“朕已有永璜、永琏、永璋三个皇子,公主却只璟瑟一个。这孩子赶在初春降生,眉眼明媚得像刚开的花,便叫璟妍如何?‘璟’取玉之光彩,‘妍’含美好聪慧之意,愿她一生如美玉般温润,顺遂无忧。”

“璟妍……”纯妃低声念了两遍,字字清晰,随即撑着身子,在榻上屈膝谢恩,声音里带着笑意,“谢皇上赐名,璟妍谢过皇阿玛。”

弘历哈哈大笑,又低头逗了璟妍片刻,见她实在困得紧,才小心地将襁褓递给宫人,叮嘱道:“好生照料,纯妃的膳食要每日呈上来给朕过目,人参、燕窝都要用最好的,万不能委屈了娘娘和公主。”宫人连忙应下,乳母接回襁褓退到侧间。弘历又和纯妃说了几句家常,才带着李玉转身离去。

谁也没料到,这一句“璟妍”,竟成了钟粹宫春日恩宠的开端。自那日起,弘历几乎每日早朝结束,都会绕路来钟粹宫。有时是带着西洋进贡的玻璃玩具,蹲在摇篮边,看着璟妍用小拳头抓握那会发光的小球,笑得像个孩子;有时是让御膳房做了刚上市的春笋糕、桃花酥,和纯妃坐在廊下,听她讲些宫中的趣闻,廊下的迎春开得正好,鹅黄的花瓣落在石桌上,沾了些许糕点的甜香;偶尔赶上璟妍醒着,他甚至会亲自抱着公主在院里散步,指尖拂过廊边新抽的柳芽,听纯妃说璟妍今日又学会了什么新动作,连带着钟粹宫的宫人,腰杆都比别处挺得直些,捧着赏赐路过各宫时,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后宫之中,恩宠最是薄如纸、幻如雾。此前皇后富察琅嬅稳居中宫,娴妃、嘉嫔各守本分,倒也算平和。可自打璟妍降生,弘历的心思明显偏了去,钟粹宫的赏赐一日多过一日——珍珠串成的帐幔,颗颗圆润饱满,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和田玉琢的摇篮摆件,雕着衔枝的春燕,栩栩如生;江南织造局赶制的百子衣,绣着百个嬉戏的孩童,衬得璟妍愈发粉雕玉琢……桩桩件件都透着“独一份”的偏爱,惹得各宫娘娘暗自艳羡,却又只能装作不在意,毕竟谁也不敢触皇上的逆鳞。

这日午后,初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把廊下新抽的榆叶影子投在长春宫的金砖地上,斑驳得像一幅浅淡的画。富察琅嬅坐在梳妆台前,菱花镜磨得光亮,映出她略施粉黛的面容。她今日穿了件宝蓝色宫装,绣着缠枝牡丹,鬓边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簪——那是弘历登基时亲自为她挑选的,簪头的翠鸟栩栩如生,衔着一颗东珠,如今簪子依旧光亮如新,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暖意。

“去钟粹宫看看纯妃和四公主吧。”她对身后侍立的侍女莲心说道,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把御膳房刚炖好的燕窝羹端上,要冰糖炖的,纯妃刚生产完,吃不得太甜。”

莲心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吩咐宫人备轿。从长春宫到钟粹宫的路不算长,往日里一刻钟便到,可今日轿子里的富察琅嬅,却觉得格外慢。轿帘被春风吹得微微晃动,她望着帘外掠过的宫墙,心里堵得慌。前日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璟妍那孩子眉眼讨喜,皇上疼她也是应当的,你是中宫皇后,要多担待些”,话里话外虽无偏颇,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

弘历有三个皇子,永琏是她的嫡子,自小聪慧,太后和皇上曾私下说过要立他为储,可自璟妍出生,弘历去长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永琏偶感风寒,咳嗽了好几日,她派人去请皇上,得到的回复却是“朕在钟粹宫看璟妍,永琏有太医照料,不必挂心”。想到永琏病中苍白的小脸,想到弘历看璟妍时那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富察琅嬅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锦缎被捏出几道褶皱。

轿子在钟粹宫门口落下,宫人打起轿帘,富察琅嬅刚走下轿辇,就听见院内传来细碎的笑声,混着婴儿的咿呀和男子的爽朗,像一把软刀子,扎得她心口发疼。她脚步一顿,抬手示意宫人不必通传,自己带着莲心,轻手轻脚地走到暖阁窗边。窗纱是半透的素纱,绣着几枝春兰,里面的景象清晰可见——

弘历正坐在铺着软垫的矮凳上,怀里抱着璟妍,一只手轻轻拍着襁褓,另一只手拿着个银制的小拨浪鼓,晃得“咚咚”作响,节奏轻快。璟妍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身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小手挥舞着想要抓拨浪鼓,弘历便故意将鼓举高些,眼底的笑意浓得像化不开的蜜,语气里满是宠溺:“小机灵鬼,还治不了你?”

纯妃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手里拿着块绣帕,帕上绣着刚开的桃花,她时不时伸手替璟妍拢拢被风吹散的襁褓边角,柔声对弘历说:“皇上别逗她了,仔细累着公主,刚喝完奶,该让她歇会儿了。”

弘历头也没抬,笑着回道:“朕的璟妍精神好着呢,你看她这小模样,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比画上的娃娃还讨喜。”说话间,他低头在璟妍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动作自然又亲昵。纯妃见状,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初春刚开的桃花,她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递过去:“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刚泡的雨前龙井,是去年存的好茶。”

弘历接过茶盏,指尖碰到纯妃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纯妃红着脸缩回手,弘历则笑着喝了口茶,目光又落回璟妍身上,仿佛暖阁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窗外的富察琅嬅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她看着弘历小心翼翼抱孩子的模样,看着纯妃眉眼间的温顺笑意,看着两人一递一接间的默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那暖阁里的温情,那一家三口般的和睦,竟与她这个中宫皇后、弘历的发妻毫无干系。她想起刚成婚时,弘历也曾陪她在院子里看玉兰花开,也曾亲手为她插过发簪,可那些日子,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了。

“娘娘,风大了,春日风凉,仔细吹着身子,咱们还是进去吧?”莲心察觉到她的脸色发白,指尖微微发凉,连忙低声提醒道。

富察琅嬅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了,纯妃刚生产完,怕是累了,咱们这时候进去,倒像是打扰了。”说罢,她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裙摆扫过阶前刚开的迎春,落了几片鹅黄的花瓣在地上,被春风一吹,打着旋儿滚远了,无人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