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镇,“清源”茶楼后院的厢房内,灯火如豆。
林若雪盘膝坐在榻上,周身气息内敛,如同古井深潭。经过数日不辍的运功调息,辅以“影”留下的珍贵丹药和自身“栖霞心经”的绵长特性,她的伤势已然恢复了七成左右。丹田内的真气虽未至充盈饱满,却也流转顺畅,不复之前的滞涩枯竭。左肩的伤口只余下一道粉色的新疤,行动间已无大碍。唯有心神深处,因强行施展“剑心通明”和经历连番生死搏杀而留下的些许疲惫,尚需时日慢慢温养。
她缓缓睁开双眼,清冷的眸光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愈发深邃。桌上是王福刚刚送来的晚膳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是福伯的,内容简短却分量沉重:“宫中姜太妃旧疾复发,御医院束手。王爷已打点妥当,荐沈姑娘以民间医女身份入宫一试。此乃良机,可近察禁中虚实。巳时初,西华门侧角门,持此令牌及荐书。”
字条旁,放着一枚鎏金铜令,上刻“慈宁”二字,乃是太妃宫中之物,另有一封火漆密封的荐书。
林若雪拿起令牌和荐书,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与纸张的粗糙。让三师妹潜入皇宫?这无疑是一步险棋。皇宫大内,龙潭虎穴,高手如云,规矩森严,更是暗影卫经营最深、势力最为盘根错节之地。一旦身份暴露,或是言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然而,这也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无面”尸体上发现的“玄阴指”烙印,如同一条毒蛇,直指宫廷深处。想要查明周御史暴毙的真相,追寻“玄阴指”的源头,乃至揭开幽冥帝君的神秘面纱,皇宫是无法绕开的终极谜窟。姜太妃……林若雪依稀记得福伯曾提过,这位太妃乃先帝晚年较为宠爱的妃嫔之一,性子淡泊,与世无争,但其娘家似乎与当今权相一系素有龃龉,连带着太妃在宫中也不太得势,甚至隐隐受到某些势力的排挤。她若旧疾复发,御医院却“束手”,这其中恐怕未必没有文章。
让精通医术、心思缜密、且身负不俗武功的沈婉儿前去,既是探查病因,更是借此窥探宫闱秘辛。风险与机遇并存。
林若雪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色中的长亭镇依旧有点点灯火,更夫梆子声悠远传来。她取出一支小巧的、形似竹笛的“穿云哨”,置于唇边,运起一丝内力,吹出了一段极其微弱、频率特殊、仿佛夜枭低鸣般的声响。
这声音穿透夜色,融入风声,寻常人绝难察觉。但她知道,潜伏在茶楼附近阴影中的王府暗哨,定然能收到这请求与沈婉儿紧急联络的信号。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厢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林若雪低声道。
门扉无声滑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闪入屋内,随即迅速关门。来人同样穿着深色衣裙,脸上易容未褪,正是沈婉儿。她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大师姐,突然召我前来,可是有急事?” 她这几日一直在芦苇荡据点与王福派去的人交接信息,并进一步研究从“无面”尸体上获取的“玄阴指”力残留,试图找出更多特性。
林若雪将手中的令牌和荐书递给她:“看看这个。”
沈婉儿接过,迅速浏览了字条内容,又仔细看了看令牌和荐书,秀眉微微蹙起:“入宫为姜太妃诊治?这……”
“福伯和王爷的意思。”林若雪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无面’心脉的指烙印,还有周御史体内的寒气,都指向宫内。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我们的人直接接触到宫廷的核心圈层,或许能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
沈婉儿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沉吟道:“机会确实难得。姜太妃的‘旧疾’……我怀疑并非偶然。若真是某些人刻意为之,或者借此掩盖什么,我或可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只是,皇宫大内,规矩繁多,眼线密布,尤其是暗影卫的势力……”
“正因如此,才需你亲自前往。”林若雪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凝重,“七妹之中,你心思最为缜密,医术最为精湛,性情也最是沉稳。遇事冷静,懂得随机应变。此番入宫,非为争斗,重在探查。你的身份是民间医女,只需专注于为太妃诊治,细心观察,谨慎言行。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即刻设法脱身,不可有丝毫犹豫。”
说着,林若雪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扁平玉盒,递给沈婉儿:“这里面是三枚‘龟息丹’,含于舌下,可令气息、心跳近乎停滞,如同假死,能维持两个时辰。还有三根‘破罡银针’,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专破护体真气,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沈婉儿接过玉盒,入手温润,她知道这是大师姐压箱底的保命之物,心中感动,郑重收起:“师姐放心,婉儿晓得轻重。必当小心行事,不负所托。”
“你的‘秋水’剑不便携带,需另做安排。”林若雪想了想,“我让王福为你准备一套特制的银针,既可医用,关键时刻亦可作为兵器。另外,再备一些常见的药材和你的医箱,务必显得自然。”
“嗯。”沈婉儿点头,“我这就回去准备。明日巳时,西华门侧角门。”
“一切小心。”林若雪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柔和与担忧,“记住,无论发现什么,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师姐也保重。”沈婉儿微微一笑,笑容温婉中带着坚定,随即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夜色。
林若雪独自站在房中,看着摇曳的灯火,心中思绪翻涌。让三师妹孤身涉险,她何尝不担心?但正如“影”所说,楚昭南有他的棋要下,她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在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局中,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
……
翌日,巳时初。
大楚皇宫,西华门。
相比于巍峨庄严的午门,西华门更显精巧,多是宫人、杂役以及特许之人出入的通道。侧角门更是偏僻,此刻只有两名值守的侍卫和一名年老的太监。
沈婉儿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浅青色布裙,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肤色刻意弄得有些暗黄,背着一个略显陈旧的药箱,手里提着几包草药,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带着几分土气的民间医女。她低着头,步履略显拘谨地走到侧角门前。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侍卫上前拦住,语气不算严厉,但也带着官家的威严。
沈婉儿连忙停下脚步,怯生生地抬起头,将手中的鎏金铜令和荐书递上,声音细弱:“民……民女沈婉,受……受昭南郡王府举荐,特来为姜太妃娘娘诊治旧疾。”
那侍卫接过令牌和荐书,仔细查验。令牌无误,荐书上的火漆印信也是真的。他又打量了沈婉儿几眼,见她容貌普通,神态怯懦,不似作伪,便挥了挥手:“进去吧。李公公,带她去慈宁宫。”
旁边那老太监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跟咱家来吧。” 说着,便转身引路。
沈婉儿连忙道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老太监身后,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天家威严的门槛。
一入宫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市井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寂静与肃穆。高大的宫墙投下深深的阴影,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路,远处殿宇楼阁,飞檐斗拱,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奢华壮丽,却也无端地透着一股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宫苑特有的气息。偶有宫女太监低头敛目、步履匆匆地走过,如同没有声息的影子。整个皇宫,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却潜藏着无尽的危险。
引路的李公公似乎是个闷葫芦,一路无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沈婉儿乐得如此,她一边做出拘谨好奇的模样偷偷打量四周,一边将灵觉提升到极致,默默记忆着路径、宫门名称以及偶尔感知到的、隐藏在暗处的几道或强或弱的气息。
皇宫果然戒备森严,明哨暗卡遍布,更有不少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高手隐匿其中。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几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阴寒属性的气息,与“无面”和那玄阴指力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暗影卫的成员。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穿过数道宫门和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前。宫门上的匾额写着“慈宁宫”三个字,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暮气。宫苑不算很大,比起一路行来所见的一些巍峨宫殿,显得朴素了许多,门庭也有些冷落。
李公公在宫门外停下脚步,尖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慈宁宫的,人带来了!”
一个穿着绿色宫装、面容憔悴的大宫女闻声快步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沈婉儿一眼,眼中带着审视,随即对李公公福了一礼:“有劳李公公了。”
李公公摆了摆手,算是回应,随即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那大宫女这才转向沈婉儿,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就是昭南郡王府荐来的沈医女?”
“民女沈婉,见过姑姑。”沈婉儿连忙欠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跟我进来吧。”大宫女叹了口气,“太妃娘娘近来凤体违和,御医院的先生们来了几趟,药吃了不少,总不见好,反添了咳疾,夜里难以安寝。王爷有心了,只盼你能有些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