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半扶半抱地将烂醉如泥的芳官搀扶到炕边。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知觉。
我让她就睡在宝玉身侧,甚至将她的头,轻轻安置在宝玉的肘弯之旁,让那散开的青丝有几缕拂过了宝玉的脸颊。
这姿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过于亲密,逾越了规矩。
做完这一切,我退后一步,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了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
我吹熄了最近的两根蜡烛,只留下远处一盏昏灯,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在对面的榻上倒下,和衣而卧。
我能感觉到睡在门口榻上的麝月似乎翻了个身,也许她看见了,也许没有。
但我知道,麝月是个心里再明白不过的人,而且,她最是“关心”这些事。
明日……不必我多说什么,芳官与宝玉同榻而眠的消息,自然会通过她的嘴,“不经意”地在这院中,乃至其他房的奴才间悄悄传开。
这,就足够了。
大睡一觉,直至天色晶明,我才猛然惊醒。睁眼一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我忙说:“可迟了!”急忙向对面炕上瞧去,只见芳官头枕在炕沿上,睡得正沉,一条胳膊还搭在外面。
宝玉也刚刚翻身醒了,揉着眼睛笑道:“果然迟了。”他说着,又去推芳官起身。
那芳官坐起来,犹自发怔,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嗔怪,笑道:“不害羞的小蹄子!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个地方儿,就这般乱挺下了?”
芳官听了,茫然地四下瞧了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和宝玉睡在同一张炕上,虽然隔着距离,但这已是了不得的错处。
她顿时慌了神,忙笑着溜下地来,脸上红白一阵,说:“我……我怎么吃的都不知道了!竟是什么都不记得!”
宝玉倒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定要给你脸上抹些黑墨取笑。”这时,小丫头们已经端着洗脸水、漱盂等物进来伺候梳洗。
宝玉一边由着丫头们伺候,一边还兴致勃勃地说:“昨儿有扰你们破费张罗,今儿晚上我还席,咱们再……”
我忙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规劝与坚决:“罢,罢,罢!我的好二爷,今儿可别再闹了。昨儿已是太过,再闹一日,只怕就有人要说闲话了。”
宝玉却浑不在意,道:“怕什么?不过才闹了两次罢了。再说,咱们那一大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的时候,偏又没了。”
我替他整理着衣领,柔声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兴头尽了,反倒没有回味了。昨儿大家都放开了,连晴雯那样脸皮薄的,连臊都忘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个曲儿呢。”
站在一旁的四儿听了,快嘴接道:“袭人姐姐忘了,连姐姐你自己后来也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
她这话一出,当时在场还记得些情景的晴雯、麝月等人,俱都红了脸,想起昨夜的失态,又羞又窘,用两手捂着嘴,互相看着,笑个不住。
那笑声里,有残存的欢愉,也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波的茫然无知。
而我,只是低着头,细细地替宝玉抚平衣袖上最后一道褶皱,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梦,至于梦醒后如何,那便是各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