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了,都笑起来,纷纷说道:“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
说着,大家共同饮了一杯。宝钗自己也饮了,便笑着望向芳官,道:“芳官唱一支曲儿给我们听听罢。”
芳官正巴不得这一声,却故意拿乔道:“既这样,大家须先吃了门杯,我才唱得好听。”于是众人又笑着吃了门杯。
芳官这才清清嗓子,开口唱道:“寿筵开处风光好——”
众人不等她唱完,便笑着打断:“快打回去!谁耐烦听这个!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新鲜的小曲唱来。”
芳官只得撇撇嘴,凝神想了想,这才细细地、婉转地唱了一支《赏花时》:“翠凤毛翎扎帚叉,闲为仙人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叫人留恨碧桃花。”
她嗓音本就清亮,这曲子又带着几分仙气与幽怨,一时众人都听住了。
我却瞥见宝玉,他手里竟还拿着宝钗抽的那根花签,眼神怔怔的,口内颠来倒去地念着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又看着唱曲的芳官,似痴了一般。
史湘云见他这般模样,一把将花签夺了过去,掷还给宝钗,笑道:“宝哥哥又魔怔了!”
宝钗只微微一笑,浑若不觉,顺手将骰子掷下,却是个十六点,数来数去,该着探春。
探春笑道:“我倒要瞧瞧,我能得个什么。”
说着,伸手从筒内掣出一根,自己先瞧了一眼,谁知她立刻“哎呦”一声,将那签子撂在地下,脸上飞红,嗔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混账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众人都不解,我忙弯腰将那签子拾起。大家凑过来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枝灼灼的杏花,写着“瑶池仙品”四字,那一句诗却是:“日边红杏倚云栽。”
再看小注:“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众人恍然大悟,都笑起来:“我当是什么!这签原是闺阁中取乐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难道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你也要做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说着,便一齐来敬酒。探春哪里肯依,羞得就要离席,却被史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强死强活地围着,硬是灌了一杯下去。
探春挣脱开,满面通红,啐道:“你们这群烂了嘴的,明日再和你们算账!”
话虽如此,那眉眼间却另有一番不同于往日的复杂神采,是羞,是恼,或许……还有一丝少女对那不可知的“日边”、“云栽”的遥远企盼?
我看着这满室的热闹,宝钗的端庄自持,探春的又羞又嗔,心中却无端想起那牡丹签上的“无情”二字,与杏花签那高远却孤寂的“日边”。
这刹那的欢愉,如同这灯下的花签,色彩鲜明,却似乎也隐隐指向了各自飘零的归宿。
只是此刻,酒正酣,兴正浓,谁又愿意去深想那烛影摇红之后的漫漫长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