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被拘了一夜,哭得肝肠寸断。
那些素日与她母亲柳家的不睦的,或是曾被柳家怠慢过的,如司棋的婶子秦显家的、夏婆子一党人等,唯恐夜长梦多,次日平儿查问清楚,将五儿放了,自己反倒落个不是。
于是天刚蒙蒙亮,便都悄悄地聚拢到凤姐院外,寻机会买转平儿。
这个送些时新果品,那个递上两匹尺头,口中奉承不绝:“平姑娘办事最是公道简断,令人心服口服。”
又七嘴八舌,讲述柳家的素日如何刻薄小气,如何看人下菜碟,如何巴结怡红院,克扣其他各房,说得仿佛柳家母女是园中一霸,不撵出去不足以平民愤。
平儿是何等样人?岂会被这些小恩小惠和谗言所动?
她面上不露声色,一一应酬着,将人都打发了去,心里却自有主张。她并未立刻去回凤姐,反而悄悄来了我们怡红院。
见我正在外间吩咐小丫头们活计,她便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随她走到廊下僻静处。
平儿压低声音,直接问道:“袭人,我且问你一句实话,你要据实告诉我。那玫瑰露,宝二爷果真给了芳官么?”
我见她问得郑重,便知是为五儿之事,忙正色答道:“平姑娘,露,确是二爷赏了芳官的。但芳官拿去后,是自已吃了,还是转送了什么人,我却实不知情。”
平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着,便让我叫芳官来问话。
芳官被叫来,尚不知何事,听得平儿问及玫瑰露,吓得忙不迭地应承,指天画地地说:“是我送的!是我送给五儿的!因前日柳嫂子说她女儿身子弱,我瞧着可怜,便求了二爷赏的露,连瓶子都给了她!平姑娘,这千真万确,不干五儿偷窃的事!”
芳官说完,又觉事关重大,慌忙跑进去告诉了宝玉。
宝玉一听,也急了,跺脚道:“这露的事虽明白了,可那茯苓霜又怎么说?若追问起来,五儿自然要实说是她舅舅门上得的。她舅舅因此又要落个不是。人家一番好意,反倒被咱们牵连陷害了,这如何使得!”
他心急如焚,忙将平儿请到里间,央求道:“好姐姐,露的事既已清楚了,这茯苓霜,好歹你也想个法儿,只叫五儿说也是芳官给她的,岂不是两下里都干净了?”
平儿见宝玉如此,又是好笑,又是叹息,摇头道:“我的二爷,你虽是好意,却想得太简单了。纵然我肯如此说,那五儿昨晚惊慌之下,已当着林大娘并许多人的面,供出茯苓霜是她舅舅给的了,如何一夜之间又改口说是你给的?此是一。再者,太太那边明明白白丢了一罐玫瑰露,正没主儿,如今这边有了赃证反而白放了,那真贼又去哪里找?谁还肯认?底下众人看着,也未必心服,只当咱们偏袒徇私,以后越发难管了。”
我们正商议未决,晴雯掀帘子进来,她耳尖,早已听了个大概,便冷笑道:“这有什么难断的!太太屋里的玫瑰露,除了彩云那蹄子,再无别人敢动!分明是她偷了去,送给环哥儿讨好去了!你们还在这里瞎乱猜疑!”
平儿苦笑道:“我的姑奶奶!这原故,难道就你我知道?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只是如今那玉钏儿被问急了,私下里悄悄问彩云,彩云含糊应了,玉钏儿便罢了,大家也就想混着不问,揭过去算了。难道我们倒好意,非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兜揽这麻烦不成?可恨那彩云,不但不肯爽快应承,反倒咬定是玉钏儿自己偷了,两人‘窝里发炮’,先吵得合府皆知。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我们如何还能装没事人?少不得要查问。可俗话说‘告失盗的就是贼’,我们明知是她,却又没有当场拿住赃证,空口白牙,怎能定她的罪?”
宝玉听了,低头想了半日,忽然把心一横,说道:“也罢!横竖这两件事,我都应起来就是了!就说那玫瑰露是我吓唬她们玩,故意悄悄从太太屋里偷拿出来的;那茯苓霜,也算在我头上。如此,两件事都完了,也免得再牵连无辜。”
我见他如此莽撞,忙拦道:“二爷,这虽是件积阴骘的好事,保全了别人的名声。只是太太若知道了,必定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轻重,胡作非为,反倒要生气。”
平儿也笑道:“二爷肯应承,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即便我们这里应了,那真贼岂不逍遥法外?况且,若要认真查起来,从赵姨娘屋里起出赃物原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