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林之孝家的和单大良家的来瞧哥儿了。
贾母刚要开口说,宝玉突然从榻上弹坐起来,双眼圆睁,嘶声道: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吧!
他这一闹,满床的锦被都被蹬得乱七八糟,额上刚退的热汗又冒了出来。我忙上前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贾母见状,连声道:打出去吧!快打出去!
又俯身安慰宝玉,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管放心罢。
宝玉却哭得更凶,攥着贾母的衣袖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
没姓林的来。贾母拍着他的背,一迭声地哄着,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说着转头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
众人忙垂首应了,个个憋着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我见王夫人微微蹙眉,薛姨妈则低头抿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宝玉一眼瞥见十锦隔子上摆着的金西洋自行船,突然指着那船尖叫: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
那船是前儿北静王送的,打造得十分精巧,帆桅俱全。贾母忙命:快拿下来!
我赶紧取下那船,正要放回匣中,宝玉却伸手来要。我迟疑地看向贾母,见她点头,只得递过去。
宝玉将船紧紧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把船掖进被窝里,这才破涕为笑:这可去不成了。
他一面说,一面仍死拉着紫鹃的衣袖不放。紫鹃跪在榻前,进退两难。
怡红院里的烛火在晚风中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着不安的轮廓。
我正替宝玉擦拭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忽听外头一阵骚动,小丫鬟急匆匆掀帘禀报:大夫来了!
贾母忙道:快请进来。又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示意,你们且到里间歇歇。
王夫人会意,领着薛姨妈、宝钗转入内室。
帘子落下时,我瞥见宝钗回头望了榻上的宝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贾母整了整衣襟,端坐在宝玉身侧。王太医提着药箱进来,见满屋子人,先上前给贾母请安。
他年约五十,留着花白胡须,神色恭谨。
有劳太医了。贾母微微颔首。
王太医在榻前坐下,轻声道:容晚生为世兄诊脉。
我忙将宝玉的手从被中取出。那只手冰凉得吓人,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王太医三指搭在脉门上,凝神细诊。紫鹃跪在榻前,不得不低下头去。
王太医虽不解其中缘由,却也未多问。
诊罢,他起身回话: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
贾母打断他: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
王太医忙躬身笑道:不妨,不妨。
果真不妨?贾母追问,目光如炬。
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王太医信誓旦旦。
贾母神色稍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方子。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
王太医只连连躬身说,显然只听见前一句谢礼的话,没留意后头的戏言。
贾母与众人见状,不由都笑了。
我随王太医到外间,见他提笔沉吟片刻,开出一剂安神定魄的方子。
待送走太医,便命小丫鬟速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