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新沏的六安茶走进议事厅时,春日暖阳正透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探春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面前摊着账本,李纨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宝钗则立在窗前欣赏字画。
“平儿来了。”探春抬头看见平儿进来,指了指脚踏,“坐吧。”
平儿谢了坐,却只敢挨着脚踏边沿坐下。
探春将账本推到她面前:“我正为头油脂粉的事烦心。姑娘们每月有二两月银,头油脂粉又另支二两,这不是重叠了么?”
平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二两月银原是备着姑娘们临时使唤的,脂粉钱另是买办采买......”
“正是这买办不妥。”探春打断她,“我冷眼瞧着,各房姊妹都是现拿钱另买,可见买办采买的要么迟延,要么以次充好。”
宝钗转过身来,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三妹妹这才理家几日,倒比积年的管家还明白了。”
平儿忙道:“宝姑娘说笑了。买办采买次货,原是怕采买好的会得罪同僚——他们宁可得罪里头的,也不敢得罪外头的。”
探春冷笑一声:“所以钱费两起,东西白丢一半?不如把买办这一项蠲了。”
这时宝钗缓步走近,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青玉镇纸:“三妹妹可知朱夫子有篇《不自弃文》?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
探春抬眼看向宝钗:“宝姐姐读的书多,我却觉得这些不过是勉人自励的虚比浮词。”
“哦?”宝钗挑眉,“三妹妹才办了两日事,就把朱子都看虚浮了?再出去见识些利弊大事,怕是要连孔子也看虚了。”
我添茶时,看见探春指尖微微发白。李纨忙打圆场:“叫了平儿来,不说正事,倒对讲起学问来。”
宝钗轻笑:“学问中便是正事。不拿学问提着,这些俗务都要流入市井去了。”
探春深吸一口气,转而说起园子的事:“年里在赖大家,见他家花园不及咱们一半,一年竟有二百两收益。咱们园子若好生经营,一年四百两也不在话下。”
平儿眼睛一亮:“姑娘这主意妙极!只是......”她顿了顿,“二奶奶早有此心,只是不好开口。毕竟姑娘们住在园中,若为了省钱让人监管,倒显得小气了。”
宝钗忽然走到平儿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瞧瞧你这嘴是什么做的。从早到现在,你说的话一套接一套,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说你奶奶想不到,总是三姑娘说一句,你就有一套话等着。”
平儿垂首道:“奴婢不过是照实回话。”
“好个照实回话。”宝钗转向探春,“三妹妹你细想,若真把园子交给下人经营,那些婆子为了赚钱,必定一枝花也不许人掐,一个果子也不许人动。到时候姑娘们要在园中赏玩,倒要和下人们争执不休了。”
探春神色微变。平儿忙道:“宝姑娘虑得是。不过二奶奶说过,只要立好规矩,断不会让姑娘们受委屈。”
李纨放下针线,柔声道:“这主意原是好的。省钱事小,园子有人精心打理才是正经。”
宝钗却似笑非笑地说:“大嫂子说得轻巧。只是这主意若传出去,外人该说咱们贾府已经艰难到要靠园子生利了。”
探春猛地站起身,又强自压下怒气:“既然宝姐姐觉得不妥,那就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