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门帘一掀,平儿走了出来。见了我,她微微一笑:来得正好,劳你回去禀告二奶奶,三姑娘拟了十二则省俭条例,明日就要施行。
我透过门缝瞥见探春伏案疾书的身影,宝钗在一旁指点着,李纨则静静地理着账册。这般景象,竟比凤姐当年理事时还要严谨几分。
回到东院,凤姐正让丰儿扶着坐起身。听我回完话,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十二则?倒比我还能耐。随即又叹道,也罢,如今这个家,总要有人来担。
次日清晨,府中便起了变化。先是各房份例重新核定,多余的丫鬟小厮或调拨或放出去;再是厨房采买定了新规,时鲜果品按等次供应;最要紧的是取消了家学里重复的银钱支出,连宝玉和环哥儿的月钱都重新核计。
我陪着宝玉去给贾母请安时,听见几个婆子在穿堂里窃窃私语:三姑娘这般行事,倒比二奶奶还厉害。
你懂什么,这分明是二奶奶在背后指点......
宝玉好奇要问,我忙拉着他快走。到了贾母处,见王夫人也在,正说着:探春这孩子,倒是出乎意料。
贾母捻着佛珠,淡淡道:我早说过,三丫头是个有造化的。
正说着,忽见平儿匆匆进来回话:三姑娘请太太的示下,说外头庄子上送来的年例比往年少了两成,要派人去查问。
王夫人蹙眉:这样的事也来回我?
平儿赔笑:三姑娘说,这是头一遭经办,不敢自专。
我冷眼瞧着,知道这是探春在给王夫人体面。果然王夫人神色缓和:既这么着,就让吴新登家的去一趟吧。
从贾母处出来,我远远看见探春带着侍书往库房去。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那挺直的脊背竟有几分凤姐年轻时的影子。
晚间去给凤姐送安神汤,见她正对着烛火出神。平儿在一旁低声回话:......三姑娘今日核减了各房脂粉钱,连老太太屋里的都减了一成。
凤姐轻笑:她倒敢动老太太的。
说是如今时世艰难,该俭省处都要俭省。平儿顿了顿,连咱们东院的月例也减了。
凤姐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宝玉屋里的可曾减了?
袭人姐姐主动提出要减,平儿看我一眼,三姑娘还夸她识大体。
凤姐长叹一声:这府里,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我低头退出,心里却想着探春今日在库房查账时那专注的神情。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个个都不简单。凤姐靠威势,探春凭道理,却都在为这个日渐衰败的家族苦苦支撑。
夜色渐深,我坐在怡红院廊下做针线,忽然想起日间探春说的话:咱们女子虽不能科考入仕,却也能在这方寸之地施展抱负。
也许这就是大观园里女儿们的宿命——再大的才干,也只能在这四方的天空下,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尽最后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