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最后一句出口时,宝玉下意识抚了抚衣襟。我分明看见他袖口沾着些许青苔,正是栊翠庵院墙下特有的那种。
黛玉写完最后一个字,湘云正要评论,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小丫鬟飞奔来报:“老太太来了!”
众人忙迎出去,只见贾母坐着小竹轿,被丫鬟们簇拥着而来。李纨早命人铺好狼皮褥子,贾母坐下后,第一眼就瞧见了那枝红梅:
“好俊的梅花!你们倒会享乐。”她细细端详着梅枝,忽然笑道,“这枝形貌殊异,倒像是栊翠庵那株老梅上的?”
宝玉垂首不语,只悄悄将沾了青苔的袖口往里收了收。我站在他身后,嗅到他衣襟间若有似无的冷梅香,与往常的香气大不相同。
都别拘礼,贾母笑着摆手,我原是睡不成午觉,抹牌腻了,特特来凑个热闹。
探春忙另取了一副杯箸,斟了暖酒奉上。贾母接过来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食案上:那碟子里是什么?
是糟鹌鹑。我忙捧上前。
撕些腿子来。贾母吩咐着,又对众人道,你们照旧说笑,只当我不在才好。
李纨净了手,仔细撕着鹌鹑腿。我见她特意挑了最嫩的部位,用小碟盛了呈上。
方才在做什么呢?贾母问。
宝钗笑回:在咏红梅。
作诗虽雅,不如预备些灯谜。贾母拈起一块鹌鹑,正月里大家顽笑才热闹。
众人都应下了。说笑间,贾母忽道:这地方潮湿,仔细坐着受寒。又想起什么,去四丫头屋里瞧瞧画儿,不是说年下就能得么?
探春笑道:老祖宗也太心急了,只怕要到明年端阳呢。
这还了得!贾母佯嗔,倒比盖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仍坐上竹轿,众人簇拥着往惜春处去。经过藕香榭时,我留意到宝玉落在最后,不时回头望向栊翠庵的方向。他的袖口上,那点青苔痕迹在雪光映照下格外分明。
穿过夹道时,东西门楼上的石匾引起贾母注意:这‘穿云’‘度月’倒是好对子。
宝玉这时才快走几步,轻声接话:是父亲当年请人题的。
我见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那神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时一阵风过,几片红梅花瓣从他衣襟里飘落,想来是先前在栊翠庵时落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