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作诗作到第三首,连李纨都惊动了。众人聚在潇湘馆评诗,我伺候茶水时,见那诗稿上写着非银非水映窗寒,字迹娟秀中带着筋骨。
宝钗看了笑道:句句倒是月色。这话听着是夸,实则说她离题。
黛玉却认真指点: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香菱也不气馁,独自在竹下徘徊,连探春打趣说错了韵都听不出来。我送茶给她,她接过去就忘了喝,只喃喃念着十五删。
宝钗对黛玉道:都是你引的他。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复杂。
黛玉坦然道:他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我忽然明白,宝钗不是嫌香菱学诗。薛家买来的丫头,原该安分守己,怎配有这样的才情?
晚上香菱拿着新作的诗来找宝玉,我正给他篦头。那诗里有一句精华欲掩料应难,宝玉击节叹赏:好个‘精华欲掩’!这才是你的本色。
香菱羞红了脸,眼睛却亮得灼人。
次日听说香菱病倒了,说是夜里对月苦吟,着了风寒。我去送药时,见她枕边还压着诗稿,梦里都在念。
宝钗坐在床前,轻轻抽出诗稿看了看,叹道:何苦来。
莺儿悄声道:姑娘昨夜一宿没睡,就守着香菱。
我这才看见宝钗眼底的青黑。她到底是心疼香菱的,只是这心疼里,藏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香菱烧得糊涂时,抓着宝钗的手叫。宝钗身子一僵,却没有抽开手。
我退出时回头望了一眼,见宝钗正用帕子轻轻拭去香菱额上的汗。月光照进来,两个身影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窗外传来更鼓声,我提着灯笼慢慢往回走。池边那方山石上,还留着香菱白日用树枝写的诗句,夜露一打,字迹都化了。
就像甄家那些往事,终究要随着时光淡去。只是苦了香菱,明明记不得前尘,却还在诗里寻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