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见宝玉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他又魔怔了。也不多问,只道:“才从舅母那儿来,明儿是薛姨妈生日,叫问你出不出门?”
宝玉歪在凉榻上摇手:“上回大老爷寿辰都没去,这会子又去?天热得要命,还得换衣裳。”
我忙插嘴:“这怎么说?薛姨妈不同别家,住得近又是至亲。怕热就清早去磕个头,吃盏茶回来也好。”说着瞥见林姑娘嘴角噙着笑。
“你瞧人家赶蚊子的份上,也该走走。”林姑娘忽然冒出这句。
宝玉果然坐起来:“什么赶蚊子?”
我只得把昨日宝姑娘来坐、替他赶虫子的事说了。宝玉急得跺脚:“我怎么就睡着了!岂不唐突了宝姐姐?”忙又说必去。
正说着,史姑娘穿戴整齐地进来辞行。宝黛二人忙起身让座,她却站着不动。
我跟晴雯交换个眼色——史姑娘眼窝浅,此刻已汪着泪,偏生她家下人就在门外等着,倒不敢哭出来。
宝姑娘赶来得急,鬓角都汗湿了。拉着史姑娘的手舍不得放,倒是宝姑娘明白:“快些走吧,迟了你婶娘又要说道。”这话像针似的扎得史姑娘一颤。
送到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史姑娘却拦着。忽然扯住宝玉袖子低声道:“老太太若想不起我,你常提着些……”
话没说完,车马已动。她从帘缝里伸出半截手挥着,腕上那串珊瑚珠子忽闪忽闪的,渐渐缩成个红点。
回来见宝玉还怔怔站着,我递过凉茶道:“史姑娘那串珊瑚手钏,倒是宝姑娘前儿送的。”林姑娘正巧听见,嗤笑道:“偏你眼睛尖。”一甩帘子走了。
宝玉忽然问我:“昨日宝姐姐来,坐的是哪个凳子?”我指指窗下那个蒲团,他竟过去摸了又摸,像是那上头还留着冷香似的。
晚间熨明天要穿的衣服,发现袖口沾着星点胭脂——怕是史姑娘扯他袖子时蹭上的。犹豫要不要拆洗,却听宝玉在里间嘟囔:“赶蚊子……也不知咬了宝姐姐没有……”
窗外蝉声忽地聒噪起来。
次日清晨,我正给宝玉系腰带,忽见小丫头捧着个锦盒进来,说是宝姑娘让送来的。打开一看,是只绣工精致的驱蚊香囊,针脚细密得眼熟——竟与我前日给宝玉绣的兜肚用的一般无二的缠枝莲纹路。
宝玉喜得当即要佩上,我却瞥见香囊角落用金线勾了个极小“袭”字。心下猛地一跳,面上只笑:“宝姑娘手艺越发精进了。”
去薛姨妈家的路上,宝玉骑着马在前头晃悠,我和莺儿跟在车后。
莺儿忽然塞给我个荷包,低声说:“我们姑娘让给的,说是暑天用的清凉散。”指尖相触时,她轻轻在我掌心按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