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二爷待我,比先前更添了几分小心与温存,那断簪被他寻了个锦囊郑重收好,说是要时时警醒。我嘴上嗔他胡闹,心里却像浸了蜜,连带着看四儿那偶尔飘过来的眼神,也觉不那么刺目了——终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翻起多大浪来?
然而,我终究是小觑了人心。
那四儿,自那日后,愈发显出她的“聪敏乖巧”来。二爷读书时,她添茶递水,脚步轻得像猫,连二爷用惯了的墨锭是几时研磨、几分浓淡,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她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二爷素日爱吃的几样精细点心,悄悄托了厨房的柳嫂子,变着法儿做了送来,偏又能说出些新鲜有趣的典故来佐食。
更有一回,我瞧见二爷写字写乏了,揉着腕子,她竟不声不响地站到身后,伸出指尖,力道适中地替他按捏起来!
二爷起先还推拒,后来大约是真觉得受用,竟也半阖着眼默许了,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我端着新沏的枫露茶站在帘外,那茶盏的热气熏着眼,指尖却冰凉。好个四儿!这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事,倒像天生就会。她这是要把我素日里对二爷的体贴,一样样学去,再一样样取而代之?
麝月私下里也忧心忡忡:“姐姐,那蹄子越发不成个体统了!昨儿我亲眼瞧见,二爷不过随口说了句‘这画上雀儿的眼睛画得活’,她竟巴巴儿地寻了孔雀石粉来,说要替二爷研了添彩呢!那眼神热络的……啧啧。”
我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这哪里是伺候?分明是勾引!偏偏她做得滴水不漏,全是“为主子分忧”的殷勤模样。我若此刻发难,倒显得我小气善妒,容不得人。
这日午后,二爷被老爷叫去问功课。我坐在窗下做着针线,心神却难定。四儿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书案。她拿起二爷昨夜临帖用的一方旧端砚,她拿着细棉布擦拭,动作极尽轻柔。
“仔细着点,这砚台是旧物,磕碰不得。”我头也未抬,声音平平。
她手一抖,慌忙应道:“是,花大姐姐,我省得。” 放下砚台,她又去整理散乱的宣纸。
一张写着“颦颦”二字的纸笺滑落在地。
她弯腰拾起,指尖在那墨迹上极轻地抚过,嘴角竟牵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仿佛窥见了什么隐秘的珍宝。
“四儿,”我放下针线,“去把前儿老太太赏下的那匣子上等湖笔找出来,一支支理好,笔尖若有分岔的,细细挑开理顺。二爷回来怕是要用。”
这是个极需耐心又不易出彩的细致活儿,往常都是我和麝月亲自动手。她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旋即又堆起恭顺的笑:“是,我这就去。”
看着她走向里间库房的背影,那刻意模仿我走路的姿态,肩背挺得笔直,裙裾摆动却带着一丝生涩的僵硬。我端起微凉的枫露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这夜,二爷又被薛大爷拉去吃酒,回来得比上回更迟。脚步踉跄,醉得眼皮都抬不起,满身酒气混着不知名的脂粉香,熏得人脑仁发胀。我忍着翻腾的胃,和麝月一起伺候他漱口更衣,看他像滩泥似的倒在榻上,鼾声立时便起了。
“姐姐去歇着吧,我在这儿守着,看着炉子上的醒酒汤。”麝月低声劝我,她眼底也熬出了红丝。
我摇摇头,心口莫名地跳得有些乱:“你先去睡,我看着他,心里踏实些。” 麝月拗不过我,只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