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捻着的线“啪”一声轻响,竟是无意识间捻断了。“一对儿?”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耳里。这话岂是能浑说的!我稳住呼吸,声音放得更轻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问:“宝姑娘……怎么说?”
“我们姑娘倒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香菱见我没笑,稍稍收了点嬉闹,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雀跃。
“袭人姑娘,你是没瞧见!二爷还凑近了闻我们姑娘身上的香气,直问是不是冷香丸的味儿,说好闻得紧,还想讨一丸尝尝呢!被姑娘嗔了一句‘又混闹了’!”她学着宝钗那端庄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口气。
冷香丸?凑近了闻?我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二爷这性子,一见了姐姐妹妹,欢喜起来就忘了分寸规矩。
宝姑娘再稳重,这般亲近,落在旁人眼里……正想着,香菱像是想起了最精彩的部分,眼睛更亮了,凑近些道:“袭人姐姐,你猜后来怎么着?林姑娘来了!”
林姑娘?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偏巧这时来了?
“林姑娘一掀帘子进来,”香菱绘声绘色,连眼神都模仿着黛玉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那眼风啊,轻轻一扫,就瞧见二爷和我们姑娘挨得近近的,在炕沿上坐着说话呢。她也不进来,就那么倚在门框那儿,嘴角噙着笑,那声调儿啊——”香菱清了清嗓子,学得惟妙惟肖,“‘嗳哟!我来的不巧了!’”
那声“嗳哟”被她学得又脆又亮,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和冷意,活脱脱就是林姑娘的神韵。
我眼前仿佛真看见了:黛玉一身素净的月白袄儿,俏生生立在门帘边,那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睇着屋里挨坐的两人,那句“不巧了”,分明是裹着糖霜的针,轻飘飘、冷飕飕地刺了过来,扎得人心头一凛。
“二爷和宝姑娘听了,都赶忙站起来让座。”
“后来呢?”我轻声追问,嗓子眼有些发紧,几乎能想象到那骤然降临的尴尬与微妙。
“后来?”香菱眨眨眼,“后来林姑娘就进来了,挨着火盆边坐了。薛姨妈也收拾完东西进来,大家就坐着喝茶说话呗。只是那气氛……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不像先前那么热络有趣儿了。二爷也规规矩矩坐着,眼风都不敢往林姑娘那儿多瞟,跟我们姑娘说话也小心翼翼的。我瞧着没趣儿,正好太太让我送东西,就赶紧溜出来啦!”
她说完,又与我闲话了两句针线上的事,便捧着包袱,依旧脚步轻快地走了。
冬日的风刮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轻响。我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心头沉甸甸的。转身回屋,那笼中的雀儿正扑棱着翅膀,啾啾叫得急切,更添了几分无端的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