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进老人的手里:“天晚了,找个地方吃口热饭,住一晚。别再睡桥洞了。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的问题,拖了二十年,不差这几天。但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孙国富捏着那几张崭新的钞票,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将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和老人远去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陈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至少有三道隐晦的目光,从招待所的不同角落,落在这扇门上。有楼下的,有斜对面的,甚至可能有院子里的。
他就像一个被放在玻璃鱼缸里的新物种,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审视着。
孙国富的出现,像一根探针,刺进了G省这潭深不见底的水里,也刺进了陈默心里。它让墙角那两箱冰冷的卷宗,瞬间变得滚烫,充满了人的温度和血的腥味。
这才是G省真正的“见面礼”。
不是冷遇,不是排挤,而是将一堆积重难返的脓疮,血淋淋地摆在你面前,看你怎么下刀。
陈默走到那堆纸箱前,没有丝毫犹豫,撕开封条,直接将里面码放整齐的卷宗,全部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
泛黄的纸页如同雪崩,瞬间铺满了半个房间的地板,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蹲下身,在这片由历史问题构成的“废墟”中翻找着。
很快,他找到了那份关于“红崖山水库”的卷宗。
他盘腿坐在地上,就着头顶那盏不算明亮的白炽灯,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报告、批示、会议纪要、调查结论……官方的文字严谨而刻板,将二十年的时间,几千人的命运,浓缩成薄薄的几十页纸。
陈默看得很快,他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自动过滤掉那些官样文章,捕捉着字里行间隐藏的关键信息和矛盾之处。
“经查,安置款项已足额下拨至县级财政……”
“部分村民因思想落后,对搬迁政策存在抵触情绪……”
“关于房屋质量问题,系施工单位偷工减料,已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
账目上天衣无缝,结论上滴水不漏。所有的责任,要么推给了客观因素,要么由几个无关痛痒的底层小吏背了锅。真正该负责的人,在这份官方记录里,隐匿无踪。
陈默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份十年前的补充调查报告上。报告的末尾,有一个不起眼的签名。
时任分管移民工作的副县长,常胜利。
这个名字……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记得,在来之前看过的G省现任领导干部名录里,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也叫常胜利。
是同一个人吗?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是他的私人手机,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看了一眼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沙哑笑意的男人声音,背景里隐约有划拳和碗筷碰撞的嘈杂声。
“是陈副书记吧?”对方的语气,客气中带着一股江湖气,“初来乍到,金州的有些规矩,还是得有个人跟您说道说道。”
陈默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常,常胜利。”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完全没在意陈默的沉默,自顾自地笑着说下去。
“陈副书记刚才问路,想吃地道的羊肉。我这儿刚好在‘老马手抓’攒了个局。要是陈副书记不嫌弃,现在过来,我请您喝一碗咱们G省最烈的青稞酒,顺便,给您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