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华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哪里是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这份心智，这份格局，这份滴水不漏的话术……他忽然想起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陈默，刚刚救了周书记的女儿。
一个巨大的寒意从丁文华心底升起。
他明白了。这份报告，根本就不是写给他丁文华的！
陈默也根本没想过要当他手里的刀！
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负责把这份报告呈上去的，邮差。
他被当枪使了！不，连枪都算不上，他只是个传话筒。
丁文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拿着那份报告，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压下去？他不敢。陈默和周书记一家的关系摆在那里，他要是敢压这份报告，明天周书记就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办公室政治”。呈上去？他又实在不甘心，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借刀杀人”，最后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还可能被报告里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波及。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绪。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报告重新整理好，放回档案袋里。
“好，写得很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尽快把报告呈报给书记和市长。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陈默离去的背影，丁文华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他知道，从今天起，凤凰市官场的这盘棋，来了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棋手。
……
两天后，市委常委扩大会议。
会议议程过半，气氛有些沉闷。常务副市长王启年正就上半年的经济数据做着报告，言语间充满了自信。凤凰市的Gdp增速、财政收入，都位列全省前茅，而这其中，房地产业居功至伟。
“……总而言之，我市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尤其是房地产市场，持续健康发展，为我市的城市建设和财政收入，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王启年总结陈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负。
坐在主位上的市委书记周建国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会议的最后，是文件传阅学习环节。
当一份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报告分发到各位常委手中时，王启年并没有太在意。他拿起报告，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标题。
《关于我市房地产市场潜在风险及对策研究》。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又是政研室那些秀才们写的陈词滥调。他随手翻开，目光随意地扫过。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他的动作就停滞了。
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在了“问题成因分析”的那几段文字上。
“信息不对称优势”、“拆迁异常顺利”、“信贷绿色通道”……
这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句，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瞳孔里。
王启年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不是丁文华，他不需要去猜这些话指的是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弟弟王启宏发家史的精准素描！每一个现象背后，都对应着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交易，一次次权力的滥用！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举报信！举报信他见过太多，可以轻易地斥之为“诬告”、“打击报复”。
可这是一份摆在所有市委常委面前的、逻辑严密、数据详实的政策研究报告！它不攻击任何人，它只攻击现象。但它提出的解决方案——成立联合调查组，全面复核审查——却足以将他和他的家族，彻底埋葬！
是谁？
到底是谁写的这份报告？
他的目光在会场里疯狂地搜索，像一头嗅到致命危险的野兽。他看到了丁文华，丁文华正低着头，假装认真地研究着报告，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观察他。是丁文华？不像，丁文华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水平。
突然，王启年的目光定格在了会议室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他坐姿笔挺，神情专注，仿佛会场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默。
一个名字闪电般地划过王启年的脑海。
政研室新来的科长，榕城县上来的，那个救了周书记女儿的年轻人！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王启年拿着报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丁文华的阴谋，也不是什么派系斗争。
这是一次来自最高层的、精准无比的、几乎不留任何死角的……降维打击！
他，和丁文华一样，都傻眼了。
只不过，丁文华的傻眼，是计划失控的恼怒和被人利用的憋屈。
而他王启年的傻眼，是末日降临前，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他看着报告上那一条条诛心之言，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不能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在他被那份报告彻底钉死之前，先让写报告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