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的午后,金色的阳光被拉长,斜斜地铺在地面上,将人的影子拖拽得变形。陈默静静地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膝盖上的笔记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但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中那幅惊心动魄的画卷里。
在那间位于主办公楼四楼,视野最好的书记办公室里,一个叫“周文国”的名字,如同一轮炽热的太阳。而从这轮太阳中延伸出的那道连接着“机构改革”的金色丝线,粗壮、耀眼,仿佛是支撑天地的神柱。
丝线旁边的那个数字,依旧在他的意识中灼灼燃烧。
【期望值:(势在必行)】
一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进了陈默的灵魂深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先是骤然停跳,随即又以一种擂鼓般的疯狂频率猛烈搏动起来,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起,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清醒。他之前所有的判断,所有的推演,在这一刻被全盘推翻,又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惊人的方式重构。
什么死局?什么阳谋?什么烫手的山芋?
全都是狗屁!
钱文海那个老狐狸,自以为下了一步绝妙的棋,将自己这个新人推出去当挡箭牌,用全县委的怒火把自己烧成灰烬。他以为自己是棋手,是那个在幕后欣赏着好戏,等着收拾残局的胜利者。
可笑!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一颗被更大的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用来试探棋路的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周文告!是这位稳坐县委第一把交椅,看似对一切都只是“原则上同意”的县委书记!
钱文海以为的“死局”,根本不是为他陈默准备的,而是周文国为整个云山县官场布下的一个局。而他陈默,也不是被抛弃的棋子,而是被这位大棋手亲自选中,投放到棋盘中央,用来引爆整个局势的……一把刀!
周书记需要的,不是一份四平八稳、你好我好大家的改革报告。那种东西,政研室的笔杆子们能写出一百份。他需要的,是一把能撕开所有虚伪面纱,能搅动所有利益浑水,能将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矛盾都彻底激化的利刃!
他把自己从青石镇提拔上来,不是看中了自己的“听话”,而是看中了自己的“一无所有”。无牵无挂,没有派系,没有背景,就像一块刚出炉的铁胚,最适合被打造成一把不带任何感情、只为执行命令而存在的刀。
“机构改革”这个任务,就是周文国对他的最终考验。他要看的,不是陈默能不能写出花团锦簇的文章,而是看他有没有胆子,去捅这个马蜂窝;有没有能力,在被群蜂围攻之时,精准地找到蜂王,一击毙命!
想通了这一层,陈默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他再次将心神沉入【人情账本】,这一次,他的视角不再是寻找破局的“点”,而是站在周文国的角度,审视这张巨大的网络。
他看到,那条代表周文国改革决心的万点期望值的金线,虽然璀璨夺目,却被无数条猩红的仇怨线和灰黑的利益线死死缠绕、层层包裹。
财政局长孙福海、国土局长赵立新、建设局长钱大勇……这些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像一个个顽固的毒瘤,他们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几乎渗透到了县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联合起来形成的阻力,就像一张巨大的、坚韧的网,让周文国这头雄狮也感到束手束脚。
甚至,陈默还看到了几条若有若无的红线,从县长张志强的办公室延伸出来,虽然没有直接指向“机构改革”,却与孙福海等人的利益网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才是真相。
即便是县委书记,在这样一张经营了几十年的关系网面前,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强行推动,只会引发剧烈的反弹,甚至可能导致整个云山县的工作陷入瘫痪。
所以,周文国需要一把刀。一把从外部而来,不属于这张网,可以毫无顾忌地斩断这些丝线的刀。
而他陈默,就是这把刀。
钱文海给他扣上的“全县公敌”的帽子,现在看来,简直是最好的伪装,最完美的保护色。他越是被孤立,越是吸引火力,周书记就越是能看清谁是真正的阻力,而他自己,也越是安全。
“呼……”
陈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郁结与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危险与机遇的亢奋。
他不再是那个在死局中挣扎求生的乡镇小科员了。从这一刻起,他是牌桌上,与县委书记共享底牌的玩家。
他的目光从脑海中的网络图上移开,重新落回现实世界。夕阳下的县委大院,人来人往,每个人头顶都飘着属于自己的数据。
不远处,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在花坛边的石桌上下象棋,杀得难解难分。其中一个悔了一步棋,另一个立刻吹胡子瞪眼。
【王大爷,对您仇怨值:-50(悔棋可耻)】
旁边,两个打扮时髦的女科员说说笑笑地走过,看起来亲如姐妹。
【李莉,对您仇怨值:-120(她居然也买了同款的香奈儿5号,还比我先喷!)】
陈默看着这些鸡毛蒜皮的恩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人性,无论是在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权力棋盘上,还是在饭后消遣的楚河汉界边,驱动着人们行动的,永远是那点最原始的欲望和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政研室所在的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是刘斌。
刘斌一眼就看到了还坐在长椅上的陈默,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的同情。他摇了摇头,嘴里似乎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唉,这孩子,怕是傻了”,然后绕着道走了,仿佛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陈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